商君卓虽说自小便为了生计东奔西走,但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死亡也是第一次。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能言能笑的人……
就这样死去了。
她坐在白修治的身边,缓了好半天才轻声问道,“修治,你以前见过死人吗?”
白修治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就不记得事儿。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我也是。”商君卓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位置,靠在白修治的身边道,“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总觉得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根本就是一个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就都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可你看看?我能感觉到疼痛,这就说明我根本不是在做梦。”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
过去总有人告诉她人生苦短,人这辈子其实很短暂,匆匆不过几十年。她当时听了,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苦日子过得多了,她还嫌人生太长呢,又怎么会觉得短呢?
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也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了。
商君卓缓缓抬起头,盯着一旁的白修治出神。
白修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脸来望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和往日不同的情感。
两人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都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商君卓的师父走过来道,“你们两个别在这里傻坐着了,赶紧回去换套干衣服,再这么湿漉漉地坐下去人要受不了的。人虽然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照样过日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不要跟着胡思乱想了。”
他是见过大风浪的,甚至还亲眼目睹了儿子在自己的手里咽气。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他早就看淡了生死,语气也没什么波澜,但商君卓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丝悲伤。
什么时候这些海匪都能被剿灭就好了。
白修治和商君卓各自回到房间换了衣服,白修治刚穿戴整齐,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商君卓来了,二话没说的打开了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却是面容和善的船嫂,她端着一盆热水,低声笑道,“昨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海匪的,是不是吓坏了?快用热水洗把脸,好好地休息休息,等饭好了我再叫你。”
白修治十分感激,双手接过了水盆,郑重地道谢,“谢谢您,劳烦您还惦记着。”
船嫂道,“你和我们这些整天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咱们生怕吓着了你,回头再犯什么毛病。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东奔西走漂泊不定,什么人都能遇得上,什么事儿都能经历得着。那海匪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地方官不出面制止,咱们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好在昨天夜里有惊无险,总算是躲过了一劫,这要是被他们给追上来,全船人的性命就都完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是啊,昨天的确很危险。”
船嫂又道,“你也不用为那死了的人难过,船长是个慈善的人,不会亏待了他的家人。只可惜……”她声音微微一顿,连忙道,“瞧瞧我这张嘴,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快洗把脸闭上眼养养神吧,我还得赶紧下去做事呢。”
白修治送走了她,关上门洗了两把脸,又坐在床上出神。
亲眼目睹一条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白修治这个读书人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他也明白,自己在茫茫大海之上,力量微小不如蜉蝣,所以他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白修治想到了自己远在杭州的母亲和妹妹。
他终于能够理解妹妹为什么一直嚷着让自己回家团聚了……离家太远,亲人的思念就如同漫无边际的海水一般,永远都是如此的汹涌澎湃,只是大家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不肯说出来罢了。
他又忽然想到了上海白家,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白修治茫然地叹了口气。
好在商君卓很快前来找他,见他一个人坐在窄小的床板上出神,生怕他胡思乱想,便强行拉着他上了甲板。
甲板上的气氛有些消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互相交谈,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消减对昨天夜里的后怕一般。
商君卓的师父见到两人,皱着眉头道,“怎么又上来了?”
商君卓道,“船舱里又小又不通风,还没有甲板上让人舒心自在呢。何况也睡不着,不如上来帮帮忙,多做些事分散一下精神,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商君卓师父叹了口气,“那你们两个就去帮着摘鱼虾好了。”
渔网刚刚从海里捞出来,几个船嫂正围坐在一起摘取挂在网上的鱼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