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你和我回去吧,你姨夫总出差不在家里住,我让你妹妹和我住一个房间,你住她的。”
上年纪的人大抵是从眼睛开始变老的。
在他的意识中,姨妈还是那个穿着碎花白底的连衣裙把他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满城一溜达就是一下午的小姑娘。
就像身后那个房子一样,好想永远也不会变。
可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现在眼袋处的老年斑和皱纹清晰可见,戴着戒指的手有些肿胀,他也不再是小孩儿了。
她抬眼看着他:“你一个人在细阳,我总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回去吧。”
魏山意摇了摇头:“户籍还在细阳呢,考试时来回走不方便,要是遇到隔离就更麻烦了,姨妈你先回去吧,等考完试,我再去庐城找你和妹妹玩儿。”
“那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搭理陌生人,我休假了就回来看你,钱不够就找姨妈,姨妈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的人。”
“嗯,谢谢姨妈。”
他伏在车窗上,乖乖的点点头,弯下腰关上车门,目送姨妈走远。
他不打算回去,家里没人,在哪儿都差不多。
他是个认命的主儿,却还是想碰碰运气。
沿着人民南路一直向前,入夏的夜晚,天色灰蓝。
翰林广场上老人们坐在长椅上聊天,在广场上跳舞,玩闹的孩童跑来跑去。
兜兜转转,他又绕回了三中。
如今细阳里里外外都透着陌生感。
身后的校园经过扩建修葺,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学生们刚放学,穿着新制的白色校服打打闹闹,从校门鱼贯而出。
他在人潮中和他们擦肩而过。
上天假使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他回来的时候从复兴南路绕了一大圈。
路过糖酒公司家属院大门口,除了水泥墙掉了几块露出了红砖外,一切还是老样子。
家属院的入口被聒噪的店铺挤得越来越窄,进进出出的都不再是老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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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功成名就,闺女的远游归来算不上什么喜事。
秋爸面色沉重,铁青着脸,沉默地走在秋禾身后。
秋禾家住糖酒公司家属院,周围有不少好学校。
刚好赶上放学,小区里都是来小饭桌的小学生,见她大包小包不免好奇。
她社恐的毛病一发作,步子迈得更生硬冰冷了,“欻欻欻”踩离了小孩儿们炽热的眼神。
回到了家,熟悉的小卧室里塞满了秋爸的茶叶和酒。
光秃秃的床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上面大大小小的不锈钢盆,摆着成排的撒子,麻叶等炸物。
“六月还没结束,这么早就准备过年吗?”
秋爸扫了她一眼:“你要学就学,不学就去上班儿,不够你挑的。”
秋禾的笑容还箍在脸上,摸了摸脏床板:“所以我今天睡这些上面?这是仓库还是柴房呀?”
秋爸叹了口气:“你妈马上回来,你可别这么说话了,尖酸刻薄的叫人生气,我来铺,这几天太忙,没时间管这些。”
“不劳您二位大驾,我自己来就行。”
“那你吃啥?凉粉吗?还是吃米线,给你做小锅米线怎么样?”
秋爸揉搓着洗菜盆里小山般的上海青,不屑一顾的语气像极了秋禾触不可及的空调冷气。
爷爷是南下干部,秋爸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南方边境小城。
在那里,他吃着米线,弹着吉他,靠着一张北方男性独有的俊朗面孔混成了散漫随心的性格。
自他长大后,一家人迁回了东部老家。
东部老家是典型的内卷大省,人多资源少。
在这里生活,要么坚持争夺,要么坚持忍耐。
这是当地人开发的生活哲学,秋爸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当了几年的兵,后来转业后进了厂,下岗后在社区做环保督查。
结婚后,遇到的烂摊子,他总爱不声不响地留穆妈收拾。
他负责做家务,穆妈负责赚钱。
平时除了定期的战友聚会外,他不大爱和人交际。
亲戚聚会时,他只爱端着酒杯,看着穆妈谈笑风生。
穆妈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热爱工作,热爱交际。
下岗了就去考证,考完证三十多岁去会计师事务所做实习生,再之后孤注一掷去创业。
浑身上下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愈挫愈勇,永不言败。
“小锅米线就好。”
秋爸没什么心情和她交流,秋禾说完话就锁上了房间门。
房间里杂乱无章,没有一块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