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白有思盯着对方缓缓言道。“朝廷发二十万精锐再征东夷,结果掌管全军后勤的前上柱国杨慎忽然在汴梁谋逆,联合郑州、黎阳、东郡、淮阳、梁郡五州太守一起,前断军粮,后攻东都,虽然朝廷只花了二十七日便速速平定叛乱,可为此事,前线几乎全师而丧,而东都周边三河腹地与更远的淮上,总计十七郡俱遭兵乱……这么大的事情,世叔自西京过来,难道丝毫不知吗?” 其余人都还静默无声,正牵着马看热闹的张行却忽然表情生动了起来,继而死死盯住了说话的二人。 “竟然有此事?”李枢立即就在马上摊手,状若感慨。“我是从晋阳转红山过来的,委实不知。” “原来如此。”白有思点点头,图穷匕见。“那世叔必然也不知道,杨慎起事后曾假世叔之名,对外宣扬你是他帐下谋主……并在被擒后对家父说,恨不从世叔之策,专心向东,以手中粮草和其父生前军中威名为筹,轻易收拢前线二十万精锐,然后据东境、中原三十郡,再取河北二十郡,彼时人心动摇,则天下轻易可图,反而被东都与陛下迷了眼。” 话到此处,似乎双方再无回转余地,雄伯南与胡彦各自伸手按住了腰中兵器,双方随从也各自紧张,倒是徐世英虽然年轻,却依旧含笑自若,四下张望,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等他一不留神看到了冷冷看向此处的张行时,还干笑了一下。 “杨慎这个人,我只以为他色厉胆薄、好谋少断,却不料还有这份小人心肠,临死都要挑拨离间。”李枢当场叹了口气。“不过,咱们俩家世代相交,令尊与我简直是至亲的兄弟一般,断不会让我受冤屈的……不然,海捕文书都该下来了吧?” 白有思一声不吭。 李枢捻须追问了一句:“贤侄女可有海捕文书?” 白有思缓缓摇头。 “既如此,我就不耽误贤侄女公干了。”李枢见状微微一拱手,居然直接擦身而过,去旁边上了一匹马,然后打马越过对方,孤身向前。 雄、徐二人见状,也一凛一笑,依着葫芦画瓢,各自上马,昂然出动,随即,身后数十骑各自就位,也缓缓紧随,就从白有思、秦宝与胡彦两侧慢慢越过。 两侧十余骑锦衣捕快一起望向中间,胡彦更是双目炯炯,但白有思却一直没有吭声。 直到两队人马交错完成,这位年轻的女巡检方才调转马头,微微拱手示意:“世叔此去北荒,风波险恶,望牢记家国风物,一路平安。” “贤侄女也是。”李枢驻马相顾,语调悠远。“待见到你父,替我转赠一言……就说天下纷纷,如我这等废人愿赌服输,自甘游荡江湖,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但像他那种才智之士,居于庙堂之中,若不能好生辅佐明君,使天下重新安定,将来怕是要被天下人瞧不起的。” 女巡检点了点头,依然没有什么失措改容之态。 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忽然又有人开口了: “李先生稍待!”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那个被所有人忽略掉的溃兵军汉,此时居然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这两匹马,我恐怕受不下,请先生和徐大郎拿走吧!” 雄伯南当即作色,徐大郎也难得讪讪。 倒是李枢,依然面不改色:“好汉是因为军国事怨恨起我了吗?” “没有这回事。”张行直接牽马从女巡检身侧走过,来到李枢跟前,言语从容。“军国大事,风云变幻,真要怨,可怨的人太多了,我有什么可怨阁下的呢?再说了,万事万物以人为本,阁下明显比那杨慎更懂这个道理……” “好一个以人为本!”闻得此言,这李枢忍不住在马上仰天长叹,声震于野。“连一个中垒军的正卒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叹多少关陇王公贵族,志大才疏,浑然不觉!明明几十年前还气吞万里如虎!” “可要是不怨,为何要还马?”雄伯南闻言愈发焦躁,忍不住插嘴。 “我是活人,当然可以不怨。”张行回头看了眼树下,平静对上此人。“但我那伙伴,生前就是个鲁直的混蛋性子,如今又死了,也不好悔改学习的,心里怕是要怨的……我是怕他不愿意坐李先生给的马。” 李枢连连摇头,复又点了点头,直接打马纵去。 雄伯南也一时气急,却只是甩了一马鞭,然后匆匆尾随而去。 还是徐大郎,忍不住低头笑对:“你这军汉何必不识好歹……这自是我徐家的马,你兄弟怨李先生倒也罢了,不会怨我的吧?” “徐大郎。”张行撒手放下缰绳,认真拱手。“谢你好意……也送你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如此材资,为何要因为自己豪强之身屡屡自轻自贱呢?时间长了,假的怕也成真的了……便是无奈投身江湖草莽,也该自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