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 钟弥跟着章女士按习俗去陵阳山拜菩萨,除岁除厄运,迎新迎大吉。
年关底下, 转山拜庙, 是州市人的传统。
春节前几天, 即使下雪, 上山道再滑,拜佛路上都寻不到空地。前后长队都看不到头,有好友结伴的,也有全家出行, 还有一些外地人, 提前开车也要赶在这几天过来。
万古殊胜处,名不虚传。
钟弥怀疑今天一半的本地人此刻都聚在山上,还有另一半前两天已经来过。
转回视线, 钟弥继续跟章女士说自己在剧组实习磕了一身伤的事, 得便宜还卖乖,有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这事儿钟弥常在家干。
章女士前脚夸她从小到大, 性子里有一样最好, 从不娇气,磕碰摔倒从来不哭, 也不要大人抱, 自己爬起来,自己拍灰,特别好。
后脚钟弥就哼哼着,翘起小尾巴“是吧是吧,上哪儿找我这么乖的小孩儿啊。”
章女士柔柔斜钟弥一眼“你还乖啊你淑敏姨前几天打扫卫生翻到你小时候的相册, 还说我们弥弥不去拍电影当明星,真可惜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钟弥皱眉等着下文。
果不其然,章女士说,“才几岁大,在你外公那儿说哭就哭,眼泪说有就有,多厉害的小孩儿啊。”
章家人都是不信佛的,章女士来每年数次来山上拜佛烧香,一开始继丈夫遗志,虔心做久了也就习惯了,心安之处,仿佛真觉举头有神明。
钟弥问起爸爸,问她爸爸跟章女士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恋爱脑恋爱脑这种时髦词汇,钟弥还得解释一下。
章女士听后,敛起眉,很嫌弃这词,过了会儿,颇有感慨地跟钟弥说“这怎么能叫恋爱脑呢喜欢一个人,就能做到完全投入,这其实是一种很宝贵的能力啊,只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讲独立,谈得恋爱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瞧不上奋不顾身这种事,可照你这么说,那戏文里唱的都是恋爱脑,哪能那么偏颇。”
“我跟你爸爸刚在一起,也觉得他付出太多,我一度觉得累,因为觉得自己拿不出来跟他对等的东西,但是你爸爸叫我放心,还劝我,说有些人是吸水的海绵,这样的人在感情,能挤出来很多东西,可有些人天生是不吸水的料子,她能做的很少,但那也是她能挤出来的全部了。”
“所以啊,弥弥,人这一生能遇见一个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是很重要的,这比爱还要重要。在你爸之前,妈妈也跟别人谈过恋爱,那个叔叔也很好,我们青梅竹马,也算志趣相投,只是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不对,做得不好,总想要为了这段感情修正自己。”
钟弥接过话“我懂开长途老停下来修车,这路就很难走。”
章女士很欣慰地点头。
钟弥又问“那妈妈,你应该是那个不吸水的料子吧这么看,我比较像我爸。”
章女士嗬的一声笑出来,似听了个大笑话“你还像你爸你连你爸十分之一都没有,你高中那会儿谈的那个男同学,跟人约好了周末去图书馆,你早上三请四催都起不来,说不去就不去了,人家男生在我们家客厅写完两张卷子,你还像你爸你爸可做不出这种事。”
事实是事实,钟弥也被说得不好意思,咕哝着解释“我那时候是舞蹈班临时加训练太累了。”
她这张脸生得漂亮,漂亮得好似天生是该得到偏爱的宠儿,她无形中得到过很多绿灯,有些她自知,有些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习以为常。
钟弥在外,章女士经常会担心她,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不可抵抗的红灯,她是否有能力处理好。
再有一天,她在感情里遇见什么人,她又是否能正确地享受爱和付出爱。
“弥弥,累是很正常的,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累了,也要陪这个人走这段路,你要去试一试的。”
“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停下来。”
“但一累就停,只靠对方来走,那不是爱。”
话至此。
山顶忽然传来钟鸣,沉沉一击,长音荡过满山松涛雪意。
钟弥在拥攘人群中仰起头,遥遥窥见矗立林间金身佛像。
宝相庄严,静度众生。
进殿敬完香后,没多逗留,钟弥寻一角僻处,拍了一张山林积雪的照片,依稀可见络绎不绝的香客还在山上途中,这情况每年都会一直延续到除夕夜里。
天擦黑下山,那张照片在回程车上发给沈弗峥。
钟弥在丰宁巷吃完年夜饭,手机里亲朋好友的新年祝福都不知轰炸了多少轮,某个的对话框依旧毫无动静。
钟弥用一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从外公那里换来一封大红包,外公是有酒瘾的,年轻时一度嗜酒如命。但这几年频频进医院,医生明令禁止,现在只能滴酒不沾,陪着女儿外孙女喝烫热的饮料。
外公捏着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