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晚饭,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沉闷。看着父亲眼眶泛红,我则乖巧地扒着碗里的饭,并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大家的脸色。 “要么让大儿子和你一起去吧?”母亲看着父亲说。 “我就不去了,小四一个人在家怎么让人放心?”母亲随即又补了一句。 “我其实可以...”还没等我说完,大哥犀利的眼锋扫过来我赶紧闭上了嘴。 我本想表示高三才刚开学不久,我请假几天跟他们一起去其实没有问题,可惜这一想法还没启口就被大哥那一眼扼杀在了摇篮里,最终错过了见上奶奶的最后一面。 “好吧,大孙子去了想来上海的弟弟妹妹们不会有意见了,那就我俩去。” “好,我明天去买好车票,现在镇上已经开通了直达上海的汽车。”大哥说道。 “就是这一去不知道要呆多少天,你跟厂里领导们解释一下,别影响了工作。”对于我家而言,大哥这份在农机厂跑供销的工作在当时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么,再叫上英英?她和你娘感情挺深的,而且能干,去了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 就这样,在一封电报的召唤下,父亲带着大哥大姐远赴上海去探望病中的奶奶。 那时候的交通较之前几年,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改革开放的春风刮遍了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个鲜有人知的江南小乡村。 虽然还没有平坦的柏油公路,但是水泥浇制的路面已经将各个城镇通往大城市的道路打通,有的道路每天被装满货物的卡车一次又一次辗压,导致水泥一块块裂开,造成了路面一片片凹陷,形成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即使车子放慢了车速小心翼翼地驶过,也足以颠得人们前仰后合几乎连肠子都快颠出来了,但这些丝毫都阻挡不了大家前赴后继奔向大城市的热情。 就这样,笨重的长途汽车带着怀揣着不同目的人们奔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连堆在车顶货架上的大堆行李似乎也在呐喊着狂欢着,更多的农村年轻人开始相约走出父辈们呆了一辈子的地方,离开那个已经呆厌了的闭塞的小乡村,前往北上广加入到了轰轰烈烈的淘金的大军。 那时候的电话,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可谓是不可企盼的奢侈之物,父亲带着哥哥姐姐们去上海后,等待,不断地等待,是我和母亲唯一可以做的。 “其实,想想你奶奶的一生挺不容易的,年轻时也吃过不少苦…。” “唉,电报上也没说啥病?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我嫁过来时,你爹爹除了一个人真的是啥也没有?亲戚们看我们又穷孩子又多,走路都绕过我们家门口的。好在你们几个都挺争气,不贪吃…。” “生你的时候日子好过多了,和哥哥姐姐们比起来你像活在天堂一样!” 放学后,我坐在堆满柴火的土灶后面一边往灶堂里添着柴火,一边听母亲絮絮叨叨地将那些陈年旧事再次重提,讲到关键处忍不住刨根问底追问一番,或者故意打趣几句。 已经高三的我,渐渐明白,有些人生注定不是自己可以选择了,想来在奶奶逃难的日子,也遇到过很多次孤立无助的时候,也许会在很多个夜晚躲在无人的角落哭泣。我渐渐地从心底对她当初弃我父亲于不顾的行为彻底地释怀,并从心里遥祝她可以平安渡过一劫。 我和母亲一天天地掰着手指,焦急地等待着父亲他们的回来,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结果。十多天后,神色疲惫的三人终于归来,从姐姐头上别着的表示为家中去世的长辈戴孝的小黄花,我就知道奶奶已经过世。 “我娘是肝癌,晚期了,疼死的。”心软的父亲说到亲娘时眼眶不由自主又泛红了。 原来当父亲带着哥哥姐姐们赶到医院时,大囡也接到电报从新疆赶到了上海。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亲人们再次相聚时,原来那个精干健康的老太太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瘦得完全脱了形,不过神智倒还是清醒的。 最后几天,她要求父亲和大囡整日整夜地陪着她,仿佛想把几十年错过的时光争分夺秒地弥补回来。 在时睡时醒之际,奶奶断断续续地再次向一双儿女叙述着离家出走后的点点滴滴,仿佛在为自己的一生作着最后的总结,也在为自己对一双儿女的愧欠作着最后的忏悔。 “娘,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看到痛得连呼吸都困难的老人依然倔强地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诉说着过去,并一遍又一遍地对姐弟俩说着对不起,大姑哭泣着求老人停下来。 “不,你们一定要听我说完,娘这辈子最对不起你们两个,从小没了娘的照顾,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们啊!”两人一边坐在床头听着,一边擦拭着老人不断滚落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