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学问,自然是要掌握的。”辜老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又摇了摇头:“但这些是家学,慢慢来就好,不用急在一时,不好作为应付学校的课题。”
“你师叔也是家学,但现在就在首都搞《集韵》,有了和海外几个图书馆的合作,他通过你那个引擎,搜捡出了五种《集韵》的宋本和影宋本,另有清人讲述《集韵》的三十多种成果笔记。”
“他准备以这些作为雠校本,对流传最广的清代顾广圻修订曹楝亭本《集韵》,做大规模的全面校理,整理成《集韵校本》,然后展开研究。”
《集韵》也是宋代的一部韵书,编在仁宗年间,大学者宋祁认为《广韵》多用“旧文”,收录文字太少,上书皇帝要求增广。
该书采用了与《广韵》完全相同的韵部,只是韵目用字,部分韵目次序和韵目下所注的同用、独用的规定稍有不同。
如果说《广韵》是更加迁就唐代的声韵,也就是对于宋人来说的“古言”的话,那《集韵》就好比宋人的普通话词典,照顾的是宋人的“今言”。
因此《集韵》对于研究古代语言标准音的迁移转化,也就是“声律流变”,推演古人对文字的真正发音,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另外《集韵》收录了宋代当时常用的五万多字,字数上超过《广韵》一倍,且许多重字,俗字也收录了其中。
重字就是孔乙己说的“回”字的四种写法,俗字就是民间常用替代字,简化字,科举上使用被考官发现立刻落选的那种。
当年四川有个考生叫赵旭,被考官选入了前三名,交给仁宗点定,仁宗发现他将唯字的“口”旁写成了“厶”,因此落榜。
又如休闲的闲,门中之月为正字,门中之日就是俗字,平常小商小贩可以乱用,但是公文等正式场合就不能。
但是好笑的是,随着岁月流转,很多俗字因为书写方便,慢慢变成了正字。
这种流变在建国后推行简化字的过程里,又被学者利用了起来,其实简化字版本当中的用字,自创的不超过五个,剩下的全部来自古代已经出现了的文字和通用之法。
后世有心之人攻击简化字是胡编乱造,这一点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比如“从”,“丽”,“万”,简化字与甲骨文几乎完全一样,相当于回到了文字的本初状态,经历了一个由简而繁,再由繁而简的过程而已。
因此抨击简化字推崇繁体字的人,并非对繁体字多有研究,反倒多是读书不广,人云亦云之辈。
因此《集韵》对研究中国汉字的变化,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按照辜幼文的意思,周至应该效仿自家儿子这样的研究方向,在自家学派的基础上有所发扬,将声韵学研究推进到更高的高度,才算是符合要求。
周至心里却暗叫一声苦,老师叔是什么人?十年前国家组织编纂《汉语大词典》的时候他就是主力,加上这些年一直不间断的精进,现在退休了更是开心,脱离教职专注学问,现在国家将《集韵》研究史上的重要研究实践和历史担当的光荣任务交给了他,几乎长年待在首都,周至几次去首都想要见他都被婉拒,几乎隐藏在故纸堆里了。
这样专注到极致的人,周至自问不是自己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家伙能够比拟的。
就这样专精,辜振铎还给自己定下了十年的时间,从前年开始算,《集韵校本》这部书,估计要在二零一三年才搞得出来。
见周至面有难色,辜幼文笑道:“他是老派的知识分子,方式方法并不可取,比如你现在有信息科技做支撑,许多以前需要死记硬背的基础功夫就大可以免了,有了搜索引擎,也少了许多检索引证上消磨的时间,所以他要花五年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你只需要一年两年就可以。”
“话也不能这样讲。”周至说道:“如此锤炼文章勉强还得用,但是一旦到了演讲汇报的场景下,别人随便提一些关联问题,总不至于还得先去搜索一番再告诉人家答案吧?而且要是没有基础的功夫,就把引擎摆面前也不知道如何检索起,要是一点文史基础都没有的人,用搜索引擎反而更浪费时间。”
“不管怎么说吧,有工具还是要好得多。”辜幼文说道:“我们这门学问,将来和一般的文史学科,距离就要拉得更开了。”
“为什么呢?”周至问道。
“因为声韵没法检索啊。”辜幼文说道:“用文字表述声音,本身就会有大量的信息损失,比如同为平上去入四声,蜀中的四声,粤语的四声,客家话的四声,其实都有细微的区别,与普通话的差异那就更是天差地远了。”
“所以回溯到宋代读宋词,甚至回溯到唐代读唐诗,更甚者回溯到先秦读楚辞,读诗经,到底当时的音韵是如何的,我们极难简单通过基本韵书判断出来。”
“我们只有从韵书的反切入手,将所有的声韵反切都集中起来进行统计,在从前后诸部韵书的流变,结合同时代的各种韵文,笔记中记录的与音韵相关的内容,推演出宋韵和唐韵的音与声来。”
“但是这两样东西最终到底是要用耳朵听,而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我们这门功夫就是通过文字记录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