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以公谋私? 城皇乃是一地神主,乃是当地执掌阴阳的主神,肩负着引渡阴魂进入地府的职责。 小鬼奉命勾魂,这是公。 但客死异乡的流民不在原籍,离了故里,死在外地,即便是地府勾魂、鬼差引渡,也要转上好几道手续。 而如今这世道,地府神官已经焦头烂额,远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一一核实,都要通过本地城皇交割。 这一来一去,阴魂到底去了何方,那就全看城皇的目的是什么了。这就是私。 金庭大仙对这些敏感得很,只是粗略算一算,哪怕不去借来岳府寿籍校对,也能知道城皇眛下了不少阴魂。 其实金庭大仙本不该这样怀疑一地主神,但他自吴宁县发迹,一路所遇到的城皇,几乎没有几个值得信任。 这些同王朝兴替牵扯过深的神明几乎难以避免随着王朝衰落而生出种种异心,不论是为了维护旧主的统治,还是另外投奔新主,都不可避免以神道干涉王朝运转。 神道是公器,公器不可私用。 采雷官习惯了金庭大仙打哑谜,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尤其是与他无关的东西,他就更懒得理会。 勾魂小鬼穿过一个个村落,走过一处处乡野。 那些因为灾难死去的魂魄被驱赶着走向各县,最终会从各县汇聚到姑苏。 起了一阵阴风,便叫人胆寒。 “爹,我饿了。”小儿的声音在房里响起来。 黑咕隆冬的天,这一家人却没有睡着。 想要睡,但是饿得睡不着。 男人不耐烦道:“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哦。”小儿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想要睡觉,但昏昏沉沉的,便觉得冷。 于是模模湖湖喊了一声,道:“爹,我冷。” 这时节,已经不是冷的时候了。 男人没有说话,人在饿的时候不会想要说话。 但他的婆娘却惊醒了,伸手去摸小儿的额头,一摸,便觉得手心滚烫。 “当家的,孩子发热了。” 男人一骨碌坐起来,摸着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伸手去探小儿的脑袋,果然烫手。 那婆娘愁容满面,欲哭而无泪,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男人已经在穿衣服了,道:“我去请王婆子,你把灶点上,给孩子煮点米汤喝。” 婆娘摸着黑进了厨房,开始升火煮米汤。 后半夜天黑,也是残月,男人抹黑朝王婆子家跑过去,看不大清楚路,摔了一跤,把胳膊摔破了,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婆子家开始敲门。 王婆子听着声,骂了一句,道:“大晚上干什么!” 这婆子声音很大,只是不大好听,像是野猫叫。 男人赔笑道:“我孩子发热了,请婆子去看看。” 王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骂着一边起了床,打开门瞪了一眼这男人,道:“还不带路!” 男人有些腿软,王婆子的眼睛在夜里好像发光了,但他又疑心看错了。 男人带着王婆子往回赶,王婆子比他走得还要快些,借着一点点月光,避开了所有障碍。 男人问道:“仙姑,你看得见?” 王婆子道:“这有什么稀奇。你多吃点肉,也能看得清。” 吃肉,如今谁吃得起肉?糙米混着糠皮尚且不够吃,哪里有钱买肉吃。 王婆子看他不说话,哈哈笑了一声,道:“你吃不起,我可吃得起。” 这婆子年岁也不小了,却好似比这男人更健壮。 男人道:“你神通广大,有仙家保佑,我们没有这个福分。” 换做太平时候,这不是福分。 但这个时候,就是福分了。 王婆子进了家门,只看了一眼在床上发抖的小儿,道:“中邪了。” 男人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会中邪了?他都没有出门呀?” 王婆子道:“晚上勾魂使者从我们村走过去了,你家小子身子弱,魂魄受到了惊吓。” 男人求道:“请仙姑搭救。” 王婆子本就是做这一行的,当然也不推辞。倒来一碗水,敲敲打打,念着咒语:“恭请五通大神显灵应,圣母娘娘赐福来,唤回魂魄随身住,弟子王春花志心顶礼,志心顶礼。” 又叫男人跟在她身后呼喊小儿的姓名,在屋外绕了一圈,然后捧着水喂小儿喝了。 果然,小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王婆子道:“没事了,但是你家小儿魂魄不稳,以后容易中邪,要请了神牌在家供奉,才能保佑。” 男人问道:“请什么神?” 王婆子道:“请五通大神。” “五通大神灵得很,求财得财,求运得运,你潜心供奉就知道了。” 男人千恩万谢,摸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铜钱,请王婆子留下了五通神的神牌,才把王婆子送走了。 这一折腾,便天明了。 男人把这神牌供奉在家里,没钱也供不起香火,只能供奉一碗米汤。 他拜一拜,求道:“五通神保佑我儿平安,保佑我能挣到钱养活家里人。” 这拜一拜,便有一阵风从家里飞出去,化作肉眼无法看清的气数,飞往了上方山。 金庭大仙在他门口看了看,那小儿已经没事了,但这男人一拜之下,就把自己的气数给拜走了。 难怪他在神景宫修行多日,也没有上方山的人来叨扰他。 原来是五通神在忙,忙得顾不上他。 他们这放贷的生意做得很好,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只需要一升米,就能把一个他的未来都买下来,从此只能供奉五通神,阴德、阳运都不再为自己所有。正儿八经的祭祀和牺牲之下,便是比白纸黑字还要有效力。 相比起真正的可怜人,这一家人已然还算得上幸运。 金庭大仙看过了这家人,又漫无目的去吴郡的乡野村社中游荡。 看流民苟延残喘,看百姓苦苦挣扎。 活着的时候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