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永远的朋友,高拱败给了张居正后,晋党就开始转变了,在杨博、葛守礼、王崇古三代党魁的不断改变之下,晋党已经摘掉了身上皇权敌人的标签。
斗争的最大前提,就是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朱翊钧严词训诫了科道言官,但是已经无法阻止科道言官的连章弹劾,而王崇古的反应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居正在休沐,王崇古作为实际上的首辅,有大把的手段对付科道言官,以前王崇古就给科道言官下套,引诱他们伏阙,让矛盾激化。
王崇古甚至不需要其他的招数,只需要把自己用过的办法,再用一遍,把事情推给皇帝就行,以王崇古的圣眷,朱翊钧也不介意支持他。
但王崇古选择了致仕,不堪科道言官的口诛笔伐,选择离开,王崇古选择了投降。
“《天下困于兼并纾困流氓疏》、《论宋时监当官稍复疏》、《官厂团造疏》、《请均田役疏》可是放进了偏殿橱窗里的国策,王次辅此去,这官厂团造、监当官、均田役,该如何是好?”朱翊钧在通和宫御书房宣见了大明次辅王崇古。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臣年纪大了,等元辅回朝,臣就该颐养天年了,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咱大明又不是没有能办这些事儿的人杰,陛下何必忧虑,臣老了,臣比元辅还要大十岁呢。”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晋党呢?无论是王家屏还是范应期,以他们的资历和名望,现在担任党魁为时尚早,此时的晋党没了党魁,过不几日就散架了。”
谭纶病重后,浙党内部有足够威望的人来继承党魁身份,比如汪道昆,比如沈一贯,比如刘应节。
张居正休沐,他身后还有梁梦龙、申时行、凌云翼、石茂华等等等等人物。
可是王崇古现在离开,晋党真的没人可用,范应期和王家屏还在地方熬履历。
“这不是正好吗?”王崇古摇头说道:“俺答汗被俘了,这晋党没有也罢,当初走到一起,也是为了拒虏,现在虏没了,就没必要结党了。”
晋党故事的开始,是为了应对俺答汗入寇,后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僭越的逆党,张四维被族诛后,才算是摁住了那些野心家的野心,现在俺答汗被抓到了京师来,晋党也该散了。
没有党魁,晋党散了也就散了,当初徐阶组建的清流,也是结党,徐阶倒了之后,徐党也散了,人会死,结党也会散。
“王次辅真的是好算计啊。”朱翊钧恍然大悟,王崇古这一致仕,青史论断,从高拱到葛守礼,晋党的风评会立刻上升好多个档次。
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谬赞了。”
“朕不准次辅致仕,明日先生就回朝了,王次辅执意要去,待朕问过先生再说。”朱翊钧抬出了张居正压王崇古。
王崇古最怕张居正,主要是斗不过。
“啊?”王崇古呆滞了下,连连摇头说道:“陛下,臣真的年事已高,这晋党党魁,臣想好了,交给大司徒王国光便是。”
“王国光不是你们晋党的叛徒吗?这可是当初杨太宰、王次辅亲自认定过的。”朱翊钧一愣,他其实以为王崇古在以退为进,这是一种很成熟的玩法,科道言官弹劾、大臣致仕、皇帝温言挽留,进而堵住科道言官的嘴。
朱翊钧以为王崇古并没有真心想走,但他准备让出党魁,并且把党魁交给叛徒的时候,朱翊钧知道,王崇古真的打算致仕了。
他居然玩真的!
“这敌我,也在变化之中,既联合又斗争,不是矛盾说理的核心纲领吗?”王崇古摇头说道:“什么叛徒不叛徒的,都是为国朝做事,不能干的越多,受的委屈越大,都是陛下的臣子罢了。”
“真要走?”朱翊钧也不打机锋了,直接问了出来。
王崇古有些释然的说道:“臣的确撑不住了,臣这一辈子都在计较一家之利,陛下说的几本奏疏,臣也是为了私家之利,之前上《请均田役疏》算是唯一为国朝做的公事了,那时候,臣就在琢磨着致仕了。”
“朕听闻一个月前,王次辅还拿着七星环首刀,追了王谦两条街才罢休。”朱翊钧仍在挽留,王崇古的去留兹事体大,内阁还好说,官厂团造、刑部、晋党,都是问题。
“陛下,戚帅正在河套征伐,再不退,臣就是千古佞臣了,臣不想和严嵩在一本佞臣传上。”王崇古说出了自己致仕的另外一个原因,除了身体问题,就是河套问题了。
复套之后,他作为晋党党魁,必然要为晋党牟利,他虽然自诩奸臣,但并不想和严嵩在一本奸臣传上,只想得到一个褒贬不一的评价。
“王次辅想要回蒲城怕是不能了,朕在西土城为次辅营造了家宅。”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终于准许了王崇古的致仕。
“陛下臣去了,唯独放心不下王谦。”王崇古就这么一个儿子,见陛下同意致仕,为王谦求最后一份圣眷。
“朕会好生看顾他的。”朱翊钧露出了个让人放心的笑容,王谦三十多岁了,早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虽然平日里有些猖狂,但没有做那些不能容忍的恶事,可能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个孩子。
“臣,告退。”王崇古起身,俯首见礼,而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