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的提醒是非常及时的。
因为大明朝刚刚发行了一千万银的特别国债,专门用于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的投资开发,因为绥远新立,地方人事结构简单,卧马岗、胜州煤山碱池,都是工部的控制范围之内,属于直接隶属于朝廷的特区,和地方关系不大。
如果掏空府库演化成掏空国帑,那大明国朝就彻底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而且即便是掏空府库,也是不能接受的。
随着绥远的建制逐渐完善,绥远地区的城池开始建设,用层层转包创造不该存在的债务,而后这笔债务再在有心人的驱使下,不停的转移到债权人模糊的地步,最后一鱼两吃,大明国帑就是有再多的银子砸进绥远也看不见水花。
而且最为恐怖的就是大明用尽了各种办法削弱草原,用了十年的时间步步征伐,又以海量的白银投入,最终得到了一个一地鸡毛的绥远,残忍的朘剥最终导致民心向背,大明在绥远的统治岌岌可危,就如同在腹心之上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槽,血流不止,只能放弃。
十年心血,无数人的奉献,那些死在草原上的墩台远侯、征伐中死在征战中的军兵、垦荒时死在野兽和流寇手中的农夫,他们的血,全都白流了。
这种事会发生在绥远,会发生在辽东,会发生在甘肃,会发生在吕宋,这种事也曾经发生在交趾十三司。
所以即便是掏空府库,朱翊钧作为皇帝也不能接受,尤其是这些新开辟的郡县之地。
朱翊钧相信,王崇古其实早就想说,但是之前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之前自己是个奸臣佞臣,后来直面自己后,又犹豫这么做的代价,反反复复的权衡了许久许久,才在海瑞登门的时候,脑子一热,选择了和盘托出,更是在皇帝面前,将整个过程补全。
杨博说王崇古易怒,就是说他很容易情绪化,某个时间,脑子一热就会做些什么,显然,海瑞的登门拜访,让王崇古说不出拒绝二字,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做到完美。
这是自绝于天下百官的行径,如果不是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对于王崇古而言,很难做到这种地步。
现在王崇古提出了造一个九层琉璃塔为李太后祝寿,实际上是为了推动烧玻璃的实践,更有可能是弄个小项目,让一些对王崇古十分不满的嫡系,去里面分一杯羹。
一千五百万银的绥远投资,甘肃、辽东,这些地方都有可能成为一鱼两吃的重灾区。
相比较之下,让王崇古弄个琉璃塔给嫡系们分赃,维护下组织度,其实王次辅的要求并不过分。
朱翊钧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还是由工兵团营负责营造啊,要拉动规模才能技术进步,我们一旦建好了这座琉璃塔,一定会成为京师最闪亮的建筑,到那一天!整个京师、整个天下、整个世界都会知道大明有这么一座琉璃塔!到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玻璃的好处!到那时,玻璃的推广,就变的简单了。”
“有了需求才能催生供应,才能让制作玻璃规模化!”王崇古和王国光据理力争。
张居正喝着茶水,继续做那个装糊涂的师爷,他其实也在判断王崇古的目的,本来以为是给晋党的嫡系分点银子,但看来看去,好像不是。
工兵团营和晋党的士大夫并不重合,甚至可以断言,这是两个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并且有利益冲突的集体。
大明工兵团营主要是穷民苦力的游堕户组成,在家乡因为天灾人祸破产后,带着最后一点干粮来到了京师,求一条活路投入了工兵团营之中,而提领工兵团营的都是京营伤老退役的锐卒。
而士大夫本身就和乡贤缙绅高度重合,是朘剥穷民苦力的刽子手,而士大夫又在朝中鼓噪兴文匽武之风,一直到戚帅讨伐板升收复绥远之后,仍然充斥着噪音。
王崇古,已经完全抛弃了晋党,他连一百二十万银的奇观修建,这么点蚊子腿的肉,都不肯给晋党了。
那么晋党该怎么办?重新选一个党魁对王崇古展开清算?
王崇古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首先以工兵团营、官厂团造为核心的工党,实力并不虚弱。
即便是没有结党,如绥远总督潘季驯、礼部右侍郎沈鲤治水、山东河南总督凌云翼、工部的汪道昆、松江巡抚申时行,这些不是工党的人但都督办大工鼎建设和官厂,如果有人要对王崇古做什么,无论是诬陷还是各种古怪的攻讦,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关键是王崇古本人并不好对付,他还有圣眷。
“次辅的意思是,要给工兵团营去做吗?”张居正平平淡淡的询问,似乎问一个不是很关切的问题一样。
王崇古立刻回答道:“不然呢,层层扑卖下去,恐怕死的时候,也见不到完工了!别说把这琉璃塔当成招牌进行宣传,推进玻璃的销量了,到时候建不成,太后问起来,外廷人人蒙羞。”
技术进步奖的最后波纹已经被陛下给拿走了,现在王崇古心心念念的就是再留下点什么。
南衙大报恩寺琉璃塔建成近两百年了依旧坚挺,王崇古希望这个北衙的琉璃塔,和南衙的琉璃塔一样,成为大明的名片,成为天朝上国的标志,成为他王崇古最后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