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弘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承认自己怕了,怕穷民苦力受不了压榨的那一天,揭竿而起,先把他的家门给攻破,把他的家人给杀的一干二净。
老孙家也不是什么善茬,也向下朘剥,那些个船上的女子,也不都是天生就会使用双腿之间的提款机,也是被教出来的,但老孙家至少愿意给他们家干活的所有人,一口饱饭吃,其实穷民苦力要的真的不多,能吃饱饭就足够了。
百姓要什么?其实就三个字,不闲着。
人一旦闲下来,就没有饭吃了,忙碌一年到头可能没几个钱,但终归是没游手好闲,算是没有虚度光阴。
孙克弘对松江府广泛存在、敲骨吸髓的朘剥,极其不满,这种不满已经到了忍受不了的地步,因为矛盾说告诉孙克弘,矛盾在被这种畸形的生产关系不断激化,穷民苦力内心的怨气在不断的累积,酝酿,迟早有一天,会把整个松江府烧的一干二净。
“抚台,大事不好了!”一個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何事?”申时行眉头紧蹙的问道,这门房已经跟了申时行十余年之久,在会客的时候,若是没有大事,决计不会打扰,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上海县崇义坊宏源大染坊的染工因为不满工坊主的欺凌,和工坊主闹起来了,已经死人了!”门房用最快的语速把事情大概讲清楚,上海知县姚光启已经带着去了,现在正在对峙,前来报信的巡检陈天德就在门外。
“孙商总,有事要忙,孙商总自便!”申时行哪里还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事儿,立刻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向着府外走去,随扈已经将申时行的车驾备好,甚至还联系了松江镇水师首里侯陈璘、提督内臣张诚,防止骚乱进一步的扩大。
孙克弘听到这里就是眼前一黑,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这张乌鸦嘴,真的是说什么就来什么,刚才还在担心矛盾进一步激化,酝酿出乱子来,这乱子就如期而至。
看门房慌张的样子,再加上门房说已经死人了,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申时行从松江府府衙所在的华亭县,奔着上海县而去,而孙克弘也是马不停蹄,出了府衙,也奔着上海县去了。
申时行在路上,从断断续续的塘报中,逐渐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宏源大染坊是一间老字号染坊,在元朝时候就已经存在,元贞年间,黄道婆从海南崖州带棉种和纺织工具在松江府开始种棉、织造棉布,时光荏苒,三百年时间过去,松江棉织造技术已经冠绝大明,松江棉布行销海内外,堪称‘衣被天下’。
伴随着棉纺生意的兴隆,染坊自然也是蓬勃发展,而宏源大染坊乃是袁氏所建,青浦袁氏自称可以追溯到四世三公的袁绍先祖,也算是千年世家。
这大染坊的生意,即便是在王朝更替,大明代元的过程中都未曾断绝,嘉靖年间东南倭患,袁家更是带头捐赠了五十万银用于抗倭。
而现在,宏源大染坊出了乱子,而且是大乱子,因为迟迟不肯发工钱,匠人们怨声载道,大染坊几乎处于停工的状态,而多次找袁氏索要工钱均未果,后来工坊彻底停摆。
躲了快一年的袁家家主袁慎,不得不出面和匠人们谈,说了一大堆,大体就是经营苦难无力给付,但希望匠人们能把染坊当自己家,一旦有了回款有了银子,立刻就给,先开工再说。
袁慎出面,是因为染坊最近有了一批大活儿,匠人们就先开工干活,这重新复工的第一天,就出了大乱子。
袁家的走狗,大把头在工坊里欺压匠人,打骂羞辱,这下手没有轻重,把一个新入行的学徒,给打伤了,数月的不发工钱的怨气累积的怒火,在见到血的一瞬间,立刻被彻底点燃,大把头被匠人们一顿猛揍。
匠人们打完了大把头,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学徒为什么会被那般殴打,只因为这个学徒昨日见到了袁家的家主出入霞飞街的书寓。
书寓就是娼馆,只不过是那种极其高端的,手谈、饮茶、琴棋书画的娼馆,提供的是极其昂贵的情绪价值。
这种书寓,可不是明码标价的青楼或者私窑子,主打一个欲擒故纵,一夜花销动辄数百两、数千两之多,是真正的销金窟。
而袁家家主出入书寓,就证明了袁家不是没钱,就是拖着不肯给!
拖的理由孙克弘说的很明白,务工之人多数都是雁行人,根本拖不起,只要拖几个月,这些个匠人就只能自谋生路,而宏源大染坊的金字招牌还在,根本就不怕招不到人,而且厂里几个大把头、大工匠,袁家一分钱工钱没拖欠,还多给了一些。
当怒火被点燃的一瞬间,整个宏源大染坊就被匠人们给占了去。
“这不是还在僵持,怎么闹到死人的地步了?”申时行看着骑在马上策应的陈天德问道。
陈天德深吸了口气说道:“那袁慎带着家丁冲进了厂里,要打匠人,袁慎更是叫嚣着,要把匠人们打服气继续上工,最近这大活儿非常赶时间,若不是袁慎继续打人,也不会闹到死人的地步。”
“这家丁下手没轻重,打伤了十几个匠人,匠人的火气上来了,把家丁给打死几个,袁慎狼狈逃跑,被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