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一本账册扔向大火之中。
热气扑面。
东方历法与西方历法有所不同,两者大约相差一个月左右。按照东方历法,如今已经是四月,刚过立夏不久,湖州江陵府又地处江南,哪怕是夜里,也颇见暑热。如此天气,又烤着火,人人额头上都见了汗。
只是谁也不敢怠慢,好几大箱的账册,翻开一本确认了,然后扔到火里,又翻开一本看了,再扔到火里,循环往复。
这样一本一本烧着,已经烧了大半夜,账册还剩下好些没有烧完,汗也不知道流了几身,烟灰粘着汗,脸都黑了。
这些账册是雁青商会十几年来的账目明细,远比刘复同手里的账册更为详细,其中牵涉的也不仅仅是刘复同一个人,更不仅仅是一座紫仙山,若是落到道门的手中,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远处后堂屋檐下,摆着两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坐着两名老人,正是袁崇宗和风雷二老中的雷老。
“情况已经到了这般危急地步?不是说只要干掉张月鹿,就万事大吉了吗?”多年的浮沉让袁崇宗还能保持镇定,不过也有几分不安。
雷老倒是态度悠然:“说的是啊,只要解决了张月鹿就万事大吉,关键是没能解决掉,让她给跑了。虽然好几百号人还在搜山,但也未必能找到,要是真让她跑回玉京,那便是毁家灭族的祸事,所以我们不能大意,还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袁崇宗皱眉道:“一位天人坐镇,那么多的好手,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子跑了?”
“张月鹿可不是什么小女子,据我所知,张月鹿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又带着半仙物,就算有天人坐镇,也未必就能杀她,而且这次还有变数,张月鹿身边多了个帮手,是归真阶段的好手,打乱了我们的安排。”雷老从茶几上端起盖碗,轻轻撇去茶沫。
袁崇宗有些急躁了:“你先前说过的,万无一失。”
雷老淡淡道:“两个天人杀一个张月鹿,的确是万无一失。可你怕裴小楼来找你的麻烦,执意让我留在这里,我只好答应下来,给你看家护院,护你周全,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袁崇宗无言以对,沉默下来。
雷老揭开茶盖,芽尖慢慢浮上了盖碗水面,不由吸了一口茶香:“好茶,顶尖的上品。”
火焰跳跃,人影错乱。
袁崇宗眯起眼睛,望向雷老。
雷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紧不慢喝着茶。
……
风老御风而行,开始搜山。
不过搜寻的却不是张月鹿和齐玄素,而是那些随着袁尚道一道来围杀张月鹿的人。
除了部分直接听令于风老的人手,其余人一个不能放走。
很快,这片山林便成了一处修罗场。
这些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死在张月鹿的手中,竟然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死得不明不白,就如袁尚道和袁奉禅一般。
袁家能招募如此多的江湖好手,多亏了风雷二老,双方是合作多年的关系。这些江湖好手里有将近半数曾经是风雷二老的属下,在这半数中又有半数一直是直接听命于风雷二老,不过在表面上听从袁家的命令,平日里潜藏其中,算是风雷二老对于袁家的某种制约。
风老查看袁尚道、袁奉禅的尸体时,这些直接听命于风老的人手并未跟在风老身边,而是已经全部撒了出去,开始猎杀过去的同伴。
那些跟在风老身边的人,虽然知道风老的身份,但不是风老的嫡系,自然是无一幸存。
这次围杀张月鹿,的确是杀人灭口,不过杀人灭口的目标并非张月鹿,而是这些给袁家效力的“家奴”们。
所谓的“围杀”,只是个过程,而非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月鹿其实是个鱼饵,而非要钓起的大鱼,所以就算多了魏无鬼这个变数,也无关紧要,并不影响大局。
也正因为如此,风老才会故意逼着张月鹿和齐玄素往西北方向的山上逃去,那条山路狭长险峻,会把队伍拉得很长,上方是一处断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要守住两端,这条山路就是一条绝佳的不归路。
至于张月鹿,自然是不能死的,毕竟李公子有过交代,现在的张月鹿,比天师的嫡孙女还要金贵,杀了张月鹿,无益于平息事态,只会引火烧身。所以只要让她无功而返就好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具体要怎么无功而返,自然是壮士断腕,切断所有线索。
……
那边杀人,这边烧账册,已经渐渐到了尾声。
就在这时,后院紧闭着的门传来了敲击声。
“谁?”袁崇宗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门外传来了回答声:“禀老太爷,张中丞和胡将军登门拜访,说一定要见老太爷。”
袁崇宗的脸色顿时变了,望向雷老。
雷老也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袁崇宗定了定神,问道:“他们深夜造访,有什么事情吗?”
“他们没说,小人也没敢问。”门外的声音回答道。
袁崇宗说道:“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