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之人是一名披甲的将军。
那位将军独自驱马而来,在朔方军营前紧急摆出的军阵之前勒马,高声问:“哪个是薛服!”
这一张口,前面的朔方军才反应过来,这将军竟是个女人。
朔方军中从无女兵,他们方才远远看着那气势威武的将军近得阵前,便默认是个男人。
荠菜天生骨骼粗大,面颊被风雪吹得暗红,生了些冻疮,一双眼睛煞气逼人。
同为军中之人皆看得出,那样一双眼睛,必是在一场场血战里泡染过的,让人无法轻视分毫。
有朔方军提防地看着荠菜,也有人转头搜寻被她问到的薛服所在。
两军对峙间,尚未开战之际,对方遣出传话使者,尚不知究竟要释放出什么信号……但为何独独会问到薛服?
薛服很快站了出来,上前冲马上的女将军抱拳:“在下便是薛服!”
荠菜的视线落在那年轻人身上,右手示出一物:“薛将军可识得此物?”
薛服抬眼望去,微微色变:“此乃岳节使铜符——你们对岳郎君做了什么?”
“薛将军不必惊慌,岳郎君安然无恙,此物正是岳郎君亲手交到我家节使手中的!”荠菜说着,回头看去:“这位校尉可以为证。”
薛服看向上前之人:“冀校尉!”
冀忍在军中职位虽然不高,但他是岳光的心腹部曲,常年跟随岳光左右,军中无人不识。
“薛将军。”负伤在身的冀忍走到荠菜马前,向薛服抱拳,随后看向那些军阵前的将士们,开口道:“今日我等随郎君出城迎节使灵柩入城,回城途中却遭师副使手下之人刺杀!大郎君与钦差险些皆殒命于叛军之手,幸有淮南道常节使出手平乱,才让我等免于被灭口的下场!”
“我奉大郎君之命前来言明此事!师大雄本欲图将大郎君‘之死’归咎到钦差头上,以此煽动军中谋逆,以便他趁乱夺取朔方节度使之位!”
听得这番经过,朔方军众人纷纷色变。
方才他们虽也有人听到了此事风声,但到底不确定真伪,又因形势混乱,顾不上去思索分辨。
直到此时,薛服才算真正确定了那四千士兵的去向……是受师大雄的密令,前去刺杀钦差、甚至是岳大郎君和一众同袍。
眼见灭口事败,所以师大雄才会匆匆回营,欲图借平乱之名,率军叛逃离开灵州!
四下人声躁动间,更多的人却将目光投向了荠菜,包括薛服。
对上他眼中谨慎的询问之色,荠菜开口表态:“请诸位安心,我家节使今日率兵前来,并无冒犯之意!节使有言,此行不取朔方半寸土地,不伤朔方一名无辜军士!”
这个承诺让朔方军惊异间,又听那马上的女将军道:“今日,我家节使仅有一个要求。”
荠菜的视线重新落在薛服身上:“——请薛服将军立即肃清朔方军内乱!”
薛服意外地抬眼。
这个“指令”让他意外,而这句“请薛服将军”同样叫他惊惑不解……为何偏偏是他?
他自知声名不显,至少他的名字不可能传出关内道去……那位常节使,如何会知晓他区区薛服?
知晓确有数万骑兵闯入灵州,且领兵者是淮南道常岁宁时,薛服惊诧之余,心头却也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侥幸。
他自然听过常岁宁的威名,但比起对方那一桩桩远非常人可以立下的功勋战绩,更加让薛服印象深刻的却是对方以七百万贯相资北境之事。
七百万贯,在这个乱世中,可以拿来做太多事了,招兵买马,铸造军械,圈地自立……但那位远居淮南道的常节使,却选择用在了与她无直接关连的北境戍边事务之上,化作了护卫关内的屏障。
彼时北境军饷紧张,若没有那七百万贯解了燃眉之急,此时抵御北狄之战,还不知会是何等艰难情形。
基于此事,薛服便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选择在北狄铁骑压境之时,主动出兵侵犯关内道。
而冀忍的到来,和荠菜之言,恰印证了他的想法。
但见识了太多野心的薛服,同时也很难彻底摒弃对人性的疑虑,他向荠菜拱手,做出最后的印证:“敢问这即是常节使的全部来意吗?”
荠菜的声音洪亮率直:“正是,节使此行只为助薛服将军平息朔方内乱,主持关内大局!”
薛服心间一凛,将拱手改作郑重拜下:“薛服知晓该如何做了!”
荠菜颔首,驱马后退数步,正要调转马头离开时,却听一道声音在朔方军中响起:“依我看分明是薛服勾结了外贼!我道那常岁宁怎会悄无声息闯入灵州,原来是有人与之里应外合!”
“贼喊捉贼,做戏而已!想借此挑起朔方军内乱,做梦!”
“这仗人势的狗娘们儿,胆敢挑拨到朔方军头上来,老子先剁了她……”
那拔刀上前的武将口中话未说完,声音倏然变得破碎。
他手中长刀跌落,双手颤颤上探,低下眼睛看向自己脖间。
一柄镰形的砍柴刀,刀刃此刻镶在了他的脖颈喉骨之内。
他扑通一声仰倒下去。
“彭武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