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错。”常岁宁看着逐渐激动的骆观临,道:“可是先生,她之手段,自古以来也屡见不鲜,一意孤行弄权伤民的君王比比皆是——然,我非是为她开脱,否则我何故也起‘异心’?”
“我只是认为,这一切与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并无绝对的干系。”常岁宁道:“她不是最好的君王,却也绝不是最差的。”
“纵换作其他人来做这个皇帝,士族之争同样也会爆发,想造反的人也仍会伺机造反,没有这个名目,也会有其它名目。先生说她无法令天下归心,确然。可她做不到的,彼时或如今,李氏皇族中,有其他人可以很好地做到吗?”常岁宁问。
骆观临试图回答,却到底只是悲讽一笑:“若是有那样一个人,她怕也没有机会登基。”
比起方才的激动愤怒,此刻他的肩膀一点点沉了下去,垂落的眼帘闭上一瞬,悲凉道:“或许,自先太子殿下离世后,大盛的气运……便断绝了。”
闻得此言,片刻,常岁宁才继续道:“所以,先生并无道理将对当下时局的不满,皆归咎到明后是女子之身这个‘原罪’之上。她有不足,有过失,但这一切并非只因她是女子。”
“如今群乱起,各处也多抓住了女子之身这个‘缺陷’,对明后口诛笔伐。可归根结底,这些声音大多是为了聚势而扯起的幌子而已,为利益故,自然要大肆宣扬,但骗骗世人且罢了,若因此也令自己陷入盲目的偏见之中,岂非得不偿失?”
骆观临听到此处,眼中明暗不定。
“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先生,女子之身从来不是为人的缺陷,也断不会是成大事的缺陷——”常岁宁最后道:“若先生认为言辞无力,我会以事实行动来证明。”
骆观临定定地看着她。
“先生便给我三年时间。”常岁宁道:“若三年之后,先生仍坚持己见,或于大局中另得明主,我会亲自送先生离开,绝不行纠缠之举。”
“若先生想隐居,我则为先生觅一处山水田园之所养老。”常岁宁认真道:“若先生仍存死志,我便为先生择一痛快的死法儿,再为先生选一处可福泽子孙的风水宝地妥善掩埋。”
骆观临听到最后,眉心一阵狂跳——他倒要多谢她的贴心了?
“这世间事瞬息万变,一缕风可动一叶,一人之念,可改眼前寸局,千人万人之念,未必不能撼动天下大势。”常岁宁真诚地邀请道:“若先生当真对过往有愧,对大盛江河之衰败之势仍存不甘,便请先生与我试着同行一段路吧。”
此刻,烟花燃放已缓,只有零星几朵散落天幕。
骆观临此时看着那双坦然而无拘的眼睛,竟觉其中蕴藏着无限未知的可能。
在无边长夜之中,未知实则意味着希望,至少它代表着或许还有其他生机。
他竟在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身上,看到了这种未知。
骆观临心情复杂难言,此一刻,他很难不遗憾地想,对方不是个男儿,不是个李家男儿。
“先生不用急着回答我。”常岁宁道:“我还为先生准备了一份厚礼,待先生看罢之后,再与我答复不迟。”
厚礼?
骆观临看着她。
但常岁宁未有明言,只是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我让人护送先生回去——先生亲眼见到之后,自然知晓是什么了。”
她将要说的说罢,便不再多言,与骆观临抬手一礼,即先行一步,离开了此处城楼。
骆观临看着她的背影,不屑地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
常岁宁策马回到刺史府时,已进二更。
常岁宁回到居院,吩咐阿稚将书房里的那只竹筐抱去卧房,自己则抬脚去了耳房沐浴洗漱。
待常岁宁披着湿发从耳房出来时,阿稚已将那只竹筐放到了榻边。
筐内无第二样东西,全是各处送来的书信,一天天积攒下来,常岁宁一时无暇过目,便攒了这些。
要紧或涉及公务的信件,早已被姚冉挑拣了出来,这些大多只是贺信,或是淮南道各地方官员送来的,或是来自京师熟人。
熟人之中,常岁宁看到了姚夏吴春白她们的,也看到了乔家送来的,还有胡焕等人的。
也有崔琅的,如今身在清河的崔琅自然是单独来信,信上对她任江都刺史之事甚是激动欣喜,庆贺的话说了一箩筐,诉苦的话也说了不少,关于如今在清河的日子之艰苦,很是倒了一番苦水——
用崔琅信上的话来说,他的命苦到熬一锅黄连水,那黄连水都要自愧不如地从锅里出来,换他进去躺着。
人类的悲喜不是那么相通,他那看信的师父,此刻打了个呵欠。
常岁宁将崔琅这封泛着苦涩气味的信放到一旁,想着明日抽空给他回一封信,稍作宽慰一二。
继而又去筐中翻找,翻到最后,翻出了一封来自崔璟的。
手中拿着崔璟的来信,披发盘坐在榻中的常岁宁发了会儿呆。
她在想,她似乎好一阵时日未收到段真宜的来信了,魏叔易的也没见着……
魏叔易不写信,倒无可厚非,可段真宜这个碎嘴子,究竟是如何忍得住的?
常岁宁思来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