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人容易出汗,眼镜架子老爱往下滑,陈姐用手指在鼻梁上推推,呵呵笑着问:“老王,我要是没记错,你儿子飞翔离家都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呦,这陈姐张嘴就提飞翔啊?该不是来调查居民家庭情况的吧?”这么猜测陈姐的来意,王栋反而有点放心了。实话实说,他特别怕自己生病的消息走漏出去,给街坊邻里或者社区知道,那可得多麻烦呀!
扯着嘴皮子干笑两下,王栋点点头,但又紧跟着摇摇头,说:“没,事。”
陈姐往后一靠,笑容一收埋怨道:“啥叫没事啊?儿子跑出去十年不着家,就连过春节也一次不回来,你这当爸的也不管。不是我说你,你这心也太大了一点吧?就算现在的人日子过变了,不讲究什么养儿防老了,那个人也是你儿子呀!”
儿子常年呆在南方城市不回婺华,就连户口结婚前不久也调过去了,结婚成家没和自己打过一声招呼,孙女到现在没见过面,王栋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可追根溯源,造成如今这状况的“罪魁祸首”,不是他自己?他凭什么要对飞翔挑理儿,跟着外人数落儿子不孝顺?
可要想长篇大论和陈姐解释清楚家里的事,王栋又哪能办到?
回头想想,作为在新荣社区工作这么长时间的人,陈姐对王家的事何止应该是知道?更得是了解,她突然扯了王飞翔来说长道短,是不是还是察觉了自己有啥地方不对劲?
王栋是真察觉了陈姐这次拜访不对劲,立即就别扭起来,一门心思要尽快把人赶走。
王栋所有的举动,都给陈姐看在眼里,她精明地不露声色,但也不打算就这样离开,而是一定要等王栋表态。
“没,事。一个,人,也好。清净。”王栋算是把装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浓缩成几个字,磕磕巴巴讲了出来。陈姐要是识趣,听完也就不会再追究飞翔不回家的事了。
陈姐却不依不饶:“清净是清净,可我看你这不叫清净,该叫寂寞了!老王,你瞧瞧咱这些街坊,哪家不是一大家子人有老有小的?虽然说家庭成员之间难免会磕磕碰碰闹闹别扭,那也是人间烟火气呀,咱这些社区干部哪天要不去给人撮合撮合,调停调停,还浑身难受呢。”
话到此处,陈姐半边身子朝前凑凑,贴近了王栋一点:“要不我看这样,你把你儿子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作为街道热心大姐给他打个电话,假装说你生病了,让他带老婆孩子回来看看你怎么样?别,你可先别推辞,想清楚再回答我!”
陈姐抓紧时间抢话,先打了预防针。
王栋虽然说话不连贯,急得脑门冒冷汗时做出的动作那可完整得不能再完整,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两只手简直像在挥拳头,表达的意思总之就是绝对不行,再深一层的意思是,“您千万别来管我家的闲事!”
这老王,怎么好心好意想帮他联系家人,他反而生气了呢?
陈姐忍不住又推一推眼镜架,这次不是因为鼻梁滑,而是试图要看清王栋藏在惊慌眼神后的想法,然而这一次,她灵敏的洞察技能竟失灵了。
望着瘦得像一把枯柴,脸色也灰里透白,看上去挺没力气的王栋,陈姐心酸得不行。眼泪她是能忍住的,要那么容易情绪失控,她成不了社区工作的杠把子,只是她越来越确定,老王就是生病了,并且得的还是大病。
这个人,嘴巴说话有困难是真的,但不至于真成表达障碍呀?他又不傻,向社区报备一下,请居委会经常派人来照顾照顾,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又干嘛要遮遮掩掩的,非得一个人硬顶?
稍微深入一想,陈姐又多少有些了然。
从王栋的背景看,这人当过几年兵,据说年轻时在部队里虽然没立什么功,训练上也特别能吃苦耐劳,啥事都一个人扛得起来。那时的性格到年纪大了能改嘛?固执的人可不是越活越固执?
再加上老王本来就因为身体缺陷而一辈子自卑,把生重病的情况捂起来,反而比他敲锣打鼓到处让人知道要可以理解多了呢。
一想明白这点,陈姐就埋怨自己,这些年积累的工作经验怎么到了王栋面前就不太能用上了?耐心、引导、外加真诚的关心,才是打动老人,使他敞开心扉的关键,一个劲强求可不行,那样做只能把事情弄得更拧巴。
有些激烈的语气迅速缓和下来,陈姐不逼王栋了。她本来打算直接问王栋身体怎么样,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此时是完全打消这个想法,决定今后要旁敲侧击地关心,千万不可伤害到老人的自尊。
“呵呵~”陈姐笑得无比开朗,一下子就把王飞翔那事放下了,大大方方说道:“行行行,既然你喜欢这样一个人清净,咱就不让飞翔回来打扰你,这么说你放心了吧?”
王栋认为是自己的抗议起了作用,幸亏这个陈姐没那么讨人嫌,非要伸长脖子干涉人家家里的事!所以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并庆幸没有到处乱扔东西的坏毛病,病历本药品啥的都放在卧房里呢,只要陈姐不到处乱跑就看不见。
话说回来,哪有客人不经主人允许,就在别人家乱翻乱找的道理?
陈姐说:“我来呀,除了看望你,也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