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所见所闻,那里的臣民朴素善良,却麻木隐忍,从上到下都对至高权力战战兢兢,充满敬畏,乃至崇拜和欣赏。” “从生前到死后,他们相信统治他们的国王无比神圣,相信服从先祖的传统至关重要,而他们作为臣仆,终其一生,只有逆来顺受的义务——或者说,光荣?” 詹恩的手指紧紧捏在酒杯上: “在他们之中,广受推崇的道德,便是希冀高高在上的君主贤德仁义,寄望统治万方的官僚们明察秋毫。为上不仁,则臣下至多以死相谏,感天动地,令其回心转意——他们的书本里充斥着这样的故事,以为模范。” “有人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历史和传统,天性和习惯决定的,有其道理。尽管我认为大部分时候,那只是无能为力的自欺欺人。”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转过头。 这一次,他从久远的回忆中离开,认真看向眼前的泰尔斯王子: “在游历的日子里我不禁在想,在那种地方,一旦君王倒行逆施到了极致,一旦朝政黑暗污浊无以复加,那下民臣仆们的不满,是因为传统所致,理据不孚,从而变得温和软弱,毫无威胁?” 他的语调冷了下来: “还是因长期压抑无处可发,而变得更加暴烈血腥,不留余地?” 泰尔斯一凛。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鬼王子塔,而他面前的人是那位面目可憎的法肯豪兹。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 “是比我们更好?” “还是更糟?” 詹恩牢牢盯着他,仿佛一定要王子给个回答: “我们,和他们。” “哪种更符合世界的未来?”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在此期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宴会里,而国王还在席次上,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们还在努力排查着一位可能的刺客,而千里之外,他曾经生死与共的女孩儿还可能身陷囹圄。 詹恩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目光深邃,用意不明。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认为,我们既没有资格,更没有必要,去评断和比较。” “遑论未来。” 詹恩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失望。 可泰尔斯抬起头,看着眼前影影绰绰,往来不休的宴会厅,认真道: “但我相信,万事其来有自。” “我也相信,万物变动不拘。” “我还相信,万方其形各异。” 詹恩的眉毛越皱越紧。 “我更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何事何人,”泰尔斯看向他,目光坚毅: “历史本身,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未来。” 詹恩思索片刻,随即笑了。 “历史?” “你说得好像它是个人,能自己决定似的。” 泰尔斯挑起眉毛: “它不是吗?” 詹恩似有不解。 但泰尔斯只是轻轻挑起一颗莴苣,凝神细望: “蒙昧时代已是过去,诸王纪和帝国历,也早成往事。” 他似不经意地道: “当依附的封臣越来越多,统治的土地越来越广,基本的政务也越来越繁杂,再强大的国王也便鞭长莫及,更不能面面俱到。”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努恩王。 但却不是那个威势凌人,老成狠辣的天生之王。 而是在决斗过后,那个和他双双坐在台阶上,手持一杯老酒,家破人亡,寂寞失意的老人。 “于是土地上的许多事情,得要封臣放下锄头,自己拿主意。” 泰尔斯默默道: “而封臣死了之后,国王也没精力把大大小小每片土地都再收回来又再封出去。” 王子抬起头,渐渐变得严肃: “于是乎,原本只是委托给封臣的土地,渐渐变成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封地上的事务由他们自行决断,渐成传统。” “封地财产,遂成领主私有,不可轻易为君主所剥,他人所夺。” 泰尔斯看向鸢尾花公爵: “像您这样的封臣领主,遂登上舞台,成为历史的主角,好胜争强,开拓进取。” “于是王国发展,层叠下辖,文明扩张,统治增益。” 泰尔斯正色道: “遂有今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