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 这件事发生于五年前。
五年前,董家集的客栈前,有一老一少两人。此刻这祖孙二人正哀求客栈伙计抬抬手, 容他们进去避风雪。
那老者五十多岁年纪,面有病色,时不时咳嗽两声。至于孙女却才十岁左右年纪, 生一张圆圆的脸, 稚气未脱。
这祖孙二人据说是宁州人氏,本在京城讨生活。两人如今回乡,本攒了些银钱, 中途却遭遇歹人算计, 失了行囊。如今两人身无分文, 恰逢老人也生病了, 显得十分可怜。
如今天寒地冻,那老者来客栈面前乞活, 想找份后厨的工作赚些路费盘缠。
更何况,此刻祖孙二人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不过老者病得手掌发抖, 似连手也抬不起来, 也不似个能干活的人。客栈掌柜并不打算请他们二人做活, 万一死了呢?这谁也不好担干系。
这时节,却有个女子嗓音响起:“做不做活什么的自然是掌柜说了算。不过天寒地冻的, 我请这祖孙二人喝碗热汤,也不打紧吧。”
说话的女子名唤瑶娘,是个会弹琵琶的娟优, 是随做人身生意的宋老爷一块儿住入客栈里的。
宋老爷是个俗人,对艺术并没有什么讲究,偏生这瑶娘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儿, 谁都能看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老爷是个出手阔绰豪客,如今又正对瑶娘十分宠爱,伙计也不敢拂瑶娘的面子。
客栈里暖烘烘的,带给人暖融融的温暖,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老一少随着瑶娘入内,在桌边坐下。
瑶娘看着小女孩儿圆圆讨喜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心里亦生出一丝怜意。她也是苦人家出身,否则不会沦为娟优。
故而瑶娘掏了一枚银角子,又给这祖孙二人讨了两碗热汤。
她主动捧着热汤,放在小女孩儿面前:“外边天寒,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瑶娘手腕皓若霜雪,这手腕上戴着一枚金丝镯子,上面镶嵌一只小小蝴蝶。这镯子虽细,做工还算精巧。
当然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
如今瑶娘手腕上犹自挂着这枚蝴蝶金丝镯子,可是那手腕却软趴趴的落在了花园的泥地里。
她琵琶已经被摔碎,跌入花丛身躯沾染了些碎叶花瓣,并且胸口有一道殷红冉冉渗出,染红她胸口衣衫
瑶娘已经死了。
她眼珠瞪得大大,面颊之上还凝结了不可思议之色,显然并不敢相信自己年轻的生命就折在这儿。
在她身旁,此刻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大口大口喘气。
连轩作为连家的大公子,容貌也还算清秀端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美少年。可到了如今,这个俊美的少年郎面颊却是苍白一片,更升起了浓浓恐惧。汗水顺着连轩额头渗出,令他背心湿透一片,就连他手掌心也满满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瑶娘胸口那枚匕首,正是他之物件。
连轩蓦然伸出手,用发颤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死去的瑶娘的额头似被什么重物击打过,如今额间犹自有一团血污。而她头发如乌云般散开,散乱在地上,滚出原本别在鬓发间的一枚红宝石镶嵌的玫瑰样式珠花。
那珠花做工十分精巧,可连轩看着这枚玫瑰珠花,却是流转了恐惧之色。
母亲死后,父亲娶了填房徐氏来照拂自己,那时自己才七岁。
徐氏年轻,她本来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不过既然已经嫁给连睿之后,她也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后来徐氏还怀了身孕,便越发见原配所留的连轩不顺眼。
有一日冬天天气寒冷,徐氏用火筷拨弄炉灰,蓦然便拿出滚烫的火筷,往连轩身上乱烙。
一想到当时场景,连轩竟也还能记得当日火炙之苦。
那时徐氏满面尽是恼恨之意,一双刻薄的眼睛里流转了几许凶光。她鬓发间还戴着一枚珠花,是红宝石镶嵌的玫瑰花样式。
徐氏很喜欢这件首饰,鬓间总有着这么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她年轻娇媚,父亲虽然待她不如原配,可也不是不喜欢。
徐氏很会做戏,人前也会装贤惠,哪怕有伤也以小孩儿胡闹遮掩过去。
所以这样的虐待一直未能被发现。
这样的虐待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直到同住一宅的惠小姐察觉了此事,她仔细的体贴询问了自己,方才令这桩持续了几年的可怕虐待被揭发出来。
可徐氏纵然不见了,她所留下的阴影却仍好似乌云般的缠绕上连轩。
他时常会恍惚发怔,时而清醒,时候糊涂,身躯也是时冷时热。
睡梦里,他时常会想起那朵令他恐惧之极的玫瑰花。
而如今,梦中种种却好似化为了现实,令连轩身躯轻轻发抖。
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个歌姬,今日连家举行了宴会,瑶娘也是其中之一。
连轩从走廊处不经意间撞见了抱着琵琶的瑶娘,他留意到瑶娘鬓发间的珠花,然后就浑身发热,恐惧不已。
只有瑶娘死了,自己方才能从恐惧解脱,他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