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
昭明帝面带僵硬微笑,死死地看着站在阶下口沫横飞的愉亲王,向一侧歪了歪头。
陶行简忙弯腰附耳过去。
“找人来。”昭明帝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陶行简躬身退下。
过了一时,带着外头的小内侍们给众臣搬了椅子、上了热茶。
昭明帝笑着伸手:“我看皇叔今儿是不打算放过我了。那便坐下说罢。累着了您,父皇又要埋怨我了。”
站在愉亲王另一侧的吏部天官曹讽见众人居然都有座位,其中还有几个不过五品郎中,手里的笏板都快攥断了,沉着脸长揖到地:
“臣不过赖品阶于此。入阁数年,唯口舌之争,并无丝毫实绩。尸位素餐,欺世盗名,实在惭愧!吾皇面前,臣不敢有座。”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地说出来,简直要把朝上站着的其他几位的脸打肿!
自昭明帝登基,户部欠款、吏部清冗,几乎都是这位没日没夜操劳出来的。若论这几年的功绩,这位排第二,没人好意思说自己排第一。
可就为了这个座位,姓曹的竟急了,连这种致人死地的话都照着大家伙儿的脸上、尤其是愉亲王的脸上,抡了过来!
愉亲王的脸色瞬间难看。
唯他马首是瞻的两个忙上前圆场:“曹大人连日辛苦,陛下心疼您,您别不领情啊!快坐吧!”
“正是!您不坐,我们这些后进怎好意思坐呢?这时候让愉王爷一个人坐,以王爷之贤良慈爱,该不忍心了!”
曹讽半分面子都不给这些同僚,袖子一振,痛哼一声:“呵,谁有脸谁坐去!反正我没脸坐!”
两个人被他骂得满脸青了红、红了青,只得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地后退半步,闭嘴不语了。
昭明帝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真心笑着看向曹讽:“曹爱卿不要急。治大国如烹小鲜,事缓则圆。咱们慢慢办,总有办好的一天。”
曹讽被皇帝亲口一劝,才缓了口吻,拱手答话:“是。”
顿一顿,转向愉亲王,续道,“王爷的意思,朝臣分三六九等。那这么说,百姓也要分三六九等?”
“正是!”愉亲王不悦地抬起下巴。
曹讽冷笑一声:“那照什么标准分呢?谁有钱?谁在朝中有亲戚?还是谁更无赖?
“赋、税、律令,这都是朝廷法度。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道这些反而要分个等级出来吗?
“怎么?在王爷眼里,天子还不如你家得用的管事奴才么?”
愉亲王暴跳如雷:“你,你空口白牙,血口喷人!我何尝这般说了?!”
“三天前早朝,王爷麾下的御史,弹劾陛下任用内监清理皇庄,而不是用内务府,乃是徇私。
“王爷那时是怎么说的?朝廷法度,陛下也不能违,让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怎么?今天论赋税论到勋贵王爵们头上了,就变成大家要分三六九等了?愉亲王,你欺君何其甚也!!”.
曹讽大袖一甩,高声喝道,“你当庆幸!我曹某如今不是御史!若是的话,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弹劾你!”
昭明帝压住嘴角的那丝笑意,往后一靠,坐进宝座深处,乐呵呵看戏。
啊,有人帮着自己骂街的感觉太棒了!
这曹讽真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悍将!嗯嗯,好似他还有个幼弟,听说嘴巴比他还刻毒?那回头要翻翻,那孩子在哪里就职来着?
昭明帝正走神,忽然门外卢长庆疾行进来,直奔上了御阶,附耳低声急报:“贾妃叫了她家三姑娘和贾宝玉进宫,正在说王氏之死的前因后果。”
昭明帝皱了皱眉,侧身让开三寸,高声问:“你说什么?皇后身子不适?”
“正是。听说头晕得很,这两天饮食也懒懒的,还常作干呕。太医院已经过去了。”卢长庆双手肃在身侧,面不改色大声胡说。
昭明帝长叹一声,手一拍大腿:“各位爱卿,实在是,皇后不适,朕得亲自去看看。
“此事一时半会儿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且各自回去写个章程呈上来。朕都看看,摘几条都赞同的,再公议不迟。”
说着便往下走。
事涉皇后,又似乎是孕兆,谁都不敢在此刻耽搁皇帝,只能悻悻拱手称是。
昭明帝路过曹讽时,脚步一顿,斥道:“就你嗓门大,话还这么多!把你那点子小九九,给朕都写下来!少于三千字,朕要你的脑袋!”
三千字?!
这不等于是让自己把所有的章程都拟了!?
曹讽心内顿时惊喜交加,笏板高举挡住笑脸,深深躬下身去:“微臣遵旨!”
昭明帝大步出殿而去。
陶行简使个眼色,卢长庆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这边陶行简也板了脸,上前半步,叫住曹讽:“曹大人,您还欠着赖太妃两个寿字没写完呢!且先别走,就在这殿中写了罢!”
给太妃写寿字?
还是贱奴出身的赖太妃?
这马屁拍得,何其令人不齿!
愉亲王等人对视一眼,鼻子里明明白白地嗤笑数声,说说笑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