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带着紫鹃和楚刈,急匆匆直奔荣国府。
贾母已经昏迷多时。鸳鸯守在床尾寸步不离,两只眼睛哭得肿起来。床头则是一脸悲戚的宝玉。
至于断了腿的贾政,被人直接抬进了贾母房中,只在外间,与贾赦低低说话,长吁短叹。还有三个年纪不一的面生男子和贾环、贾琮也围在旁边,沉默不语。
李纨带着年幼的贾兰、巧姐儿,和史湘云、贾惜春,只在床边围坐垂泪。
邢夫人和王熙凤则在一起商量着各项事宜忙活。
外头人看见黛玉来了,忙往里传报。
黛玉也不等里头出来人,快步进了门,草草给贾赦贾政等人屈膝,喊了一声“大舅舅二舅舅”,也不再说别的,直奔内间。
王熙凤脚快,这时已经接出来,拉着黛玉的手先道一声“拜见郡主”,然后立即低低地告诉她:
“去请太医,王太医说是有公干不在京,上回给老太太开方子的那位也不在。来的说让准备后事了……”
黛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紧紧抓住王熙凤的手,自己定了一回,眼神微利,低声问:
“太医院正堂不肯来?还是压根没见到人?”
“没见到人。”
黛玉脚步一顿,朝外喊人:“楚刈!”
身为内侍、极为识趣地留在院中并未进房的楚刈应声进来,叉手欠身:“郡主有何吩咐?”
“你带着我表弟去太医院,请太医院正堂拨冗,来给我外祖母看一眼。”黛玉腰背挺直,声音清朗。
楚刈答应一声。
黛玉又对贾环道:“这是太后娘娘昨日赐我的内侍,姓楚。太医院那地方他熟悉一些,你跟他一起去,一定请了老院正亲自过来。”
众人又惊又喜。
贾环看一眼阴柔沉默的楚刈,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忙挤出个笑容来,跟上对方的脚步,几乎小跑着出去了。
黛玉这边进了内室,先跟众人厮见过,又看向满头银发、面色蜡黄、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的贾母。眼圈儿一红,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林妹妹……”宝玉没忍住,开了口,声音却嘶哑难听。
黛玉抬起头来,一边拭泪一边看过去。
前世印象中一直丰神俊逸、温柔天真的少年郎,如今清瘦疲惫、唇边青黑,竟似眨眼间便成了大人一般。
“宝二哥好。”林黛玉站起来,微微欠身,算是行了个礼,“没在外间看见宝二哥,我还惊讶了一回。”
众人默然。
今年上半年,宝玉过了十六岁的生日。这个唯有女眷能待的内室,他委实不该再留在此处。何况贾环贾琮等人都在外头。
宝玉也明白黛玉的意思,离开贾母床头,向着黛玉作了个揖:“是,正要出去。
“前阵子听说妹妹封了郡主,还没恭贺你。
“你我幼年时一起玩耍。那时兄弟姐妹们都劝我好生读书,日后科考,光耀门楣。
“唯有你当时不说这等话。原先我也以为,你跟我一样心里清楚,这等家世,我们只要明理、不必为官。
“可如今看来,竟是我自误了。
“妹妹早就明白这尘世一场大梦,这几十年正是修行,半生血泪也不过是历劫而已。”
宝玉一番话说得众人色变,连走到内间门口静听的贾赦都不由得紧张地揪住了自己的胡子。
“我苦读三年多,先生说已有了下场的火候,明年便要跟几位族兄族侄一起去试试。
“我这双脚已经踏在了地上,接着便要经历人间风雨。成败荣辱,生死祸福,我已做好准备。
“妹妹,你自己,多保重。我可,顾不得你了。”
说完,长揖到地,一低头,走了出去。
黛玉回头,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背后门帘落下时,忽然轻轻开口:“玉兄,再会。”
宝玉在门帘之外,身子一震,接着便紧紧闭上了双眼。只觉得拢在袖内的双手发麻,几次屈伸松握,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睁开眼,迎面正是贾赦担忧的目光:“宝哥儿,老神仙都是骗人的,你可别被你敬大老爷和那些和尚道士的疯话给蒙住了!”
宝玉笑一笑:“是,大老爷说的,我谨记着。”
里间,史湘云紧紧盯着黛玉看了半晌,才轻声问她:“林姐姐,你知道么?二哥哥已经半年没跟我们说过话了。
“我听麝月说,他其实,已经十几天,一个字都没说过了。”
所以刚一开口,嗓子才会那么哑。
黛玉没做声。
史湘云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你和二哥哥,都对我很好。我希望你们还跟小时一样,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老祖宗也高兴,大家都开心。”
“云妹妹,时过境迁。连你都回不到从前了,何况是我们?”黛玉淡淡说着,看向鸳鸯,“外祖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鸳鸯擦着泪,哽咽道:“前儿旨意下来,要去宫里见贵妃,老太太便高兴,连着两宿睡不好。
“去的那天早起便说有些头疼,我给通了头,也只是好些。我曾劝过,不然别去了,老太太只是不肯。
“待那天回来便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