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筝一身疲色回到庄主的寝居,从月门外窥见屋内燃起一盏油灯。
灯光昏黄晦暗,落了一小片暖意在外。即便隔得远,荣筝依然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清褪少许。
她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深深呼吸几口。
这是她惯有的舒缓情绪的小动作。过去每次出任务时,她都要一个人待在某个无人的阴暗角落,什么都不做,只是听自己的呼吸声。
还差一个承诺……
杜鸿答应过她,只要完成这次任务,她就可以拿到那三样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远走高飞。
从此浮沉阁的一切,那些黑暗、浑浊、肮脏的过往,都与她无关。
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振作起来。当陶眠听见屋门被敲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花又回来了。
“小陶!我从膳房取了晚膳。热乎的,快来快来。”
陶眠坐在一只高凳上,两腿岔开,弯腰,手里一根格外粗壮的桃枝。
他正握着匕首把枝干的一端削得尖尖。
“这是在忙什么?”
荣筝把食盒搁置在旁,好奇地背过手探头去看。
陶眠吹一口气,闭起单边的眼睛打量。
“提前做好准备。万一屋里那些冤魂邪性大发突然暴起,还能有个抵抗,你跟我不至于被吸干在这里。”
“这屋子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为师只能说,如果打不过,你我二人就只能加入他们了。”
“……”
荣筝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
陶眠让她搬一把凳子来坐,饿了先吃,不用等他。他做这些手工活时格外细致耐心,不仅要把桃枝多余的细小分叉削掉,而且在那留下的“疤痕”处还要仔细打磨,直到变得圆钝光滑。
房间里只有沙沙的木料声。荣筝不由得被他沉浸的状态感染,坐下后,两手托住脸颊,观赏陶眠的一举一动。
仙人总是静的,他衣衫垂地,姿势随性,恰似青山接水,静谧宁然。荣筝看着看着就入神了,她在看陶眠,又好像在透过他,窥视了更遥远的岁月。
“小陶,你一个人在山上,是怎么生活的呢?”
荣筝想象不出那样的时光。她的生活永远在动荡,但被这翻涌的浪潮裹挟,脚不沾地忙碌起来,反而不觉得冷清。
然而陶眠和她截然相反。只要给他一片落脚的地方,不论在闹市还是深山,哪怕无茶无酒也无花,他都能怡然自得,和自己相处得很好。
在亲眼见到之前,荣筝简直无法想象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荣筝没读过多少书,这是杜鸿过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说小筝,你看,无论达官高门,还是走卒贩夫,熙熙攘攘穿街而行,绕不开的唯有“利”这一字。
而我也不过是浮世一俗人,远比不上你心中勾勒出的那么好。
那时的荣筝,生命中只写下了杜鸿这一个名字。
她深知杜鸿不是完人,他有掠夺的欲望,也有莫大的野心。当年他为了继承老阁主的位置,不惜用毒计害死了对方的嫡子,自己取而代之,抢走了对方的一切。
真正的少阁主惨死在荒郊野岭,而归来的私生子,明目张胆地占据了原本属于后者的东西。
至于荣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她是与之同行的刽子手,那致命的一刀,就是她亲自斩下。
杜鸿的手不能沾血,所以,这些腌臜事就由她一并揽在肩上。
少年临死之际,回首仰视她的那一眼始终萦绕在她的心间。她不懂,怎么会有人面对一个行刑者,露出这样哀伤又怀念的眼神。
他说风筝啊风筝,谁来剪短你的线,谁来把自由还给你。
荣筝为杜鸿解决了最大的障碍,自然也成为新阁主最信任的人。她被他亲手提拔至十二影卫之首,不论前往何处、不管怎样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念起来的永远是荣筝。
杜鸿总是笑言,没有小筝,他就如同断掉了双臂和双腿,只是会思考的废人罢了。
阁主的夸赞是很少见的,哪怕事事办得完美的风筝,也仅仅是偶得个一两句。
荣筝把这一两句、三四句存起来,攒钱一样的,积蓄在自己心里。
这让她无惧无畏,让她饮鸩止渴,让她变得愈发锋利,成为一把好用的尖刀。
如果没有烟霭楼的变故,如果不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荣筝深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抽搐。
当她不去看仙人时,仙人却静静地望向了她。
削桃枝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M.biQUpai.
“小花。”陶眠不去问荣筝为何晚归,去了哪里,也不问她为何流露出如此隐忍的神情,他只是和徒弟做了一个约定。
“等我们解决了栖凰山庄的事,回到桃花山,为师与你做个约定。”
“约定?”荣筝不懂,“小陶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直说便好。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承诺是单方面的,约定呢,就是两个人的事。师父有要你做的事,也有为你做的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