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年天生长一张聪明面孔,极不擅长装蠢。
所以,当她非常做作地假作踩着裙摆,跌倒在叶叙川不远处时,在场诸人无不震撼。
这瓷……碰得过于质朴,反而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眼色的侍卫早已认出了烟年,却拿不准叶叙川的态度,踟蹰地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拿下她。
而他们的主人端坐上首,依然维持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居高临下看她的笑话。
面纱跌落半边,烟年在鼓乐声中目露惊惧之色,用嘴唇无声努出几字:大人救我。
大美人委顿在地,泪意盈盈,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黏在侧颊上,如这样的女子求人庇护,鲜少有正常的男人能把持得住。
但叶叙川并不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只笑吟吟地看戏。
甚至连这点笑意都并非出自真心,如同荒野上的毒蛇懒洋洋地晒太阳,看着一只田鼠屁颠屁颠地撞进他的领地。
烟年也觉得自己的模样像个土拨鼠,简直他妈的愚蠢到家了。
但她若是不犯蠢,也没法子消解叶叙川的警惕。
见叶叙川没动静,她眨了眨眼,心想要命,不会这男的不会读唇语吧。
于是又哑着嗓子,徉装惧怕,对叶叙川重复一遍道:“大人救我。”
乐舞声戛然而止,花厅中静谧无声。
叶叙川食指绕着樱桃梗,目光转柔。
“怎地那么不小心?”他对她道。
烟年心一跳:什么意思?怜惜她么?
今日是怎么了,任务竟如河马拉稀般顺利……
正准备优美起身时,忽然见叶叙川捏碎指尖的樱桃。
猩红的汁液瞬间溅出,顺着她额边缓缓流落。
烟年隐隐感觉不对劲。
只见叶叙川皱起眉,身子前倾两分,盯着她娇美脸蛋看了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你是何人?我们曾见过么?”
*
细作营曾传授过搞潜伏工作的精髓,一句话——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意思是好细作要有大将之风,身手烂一点不要紧,演技必须要到位。
但饶是烟年演技精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到任务对象问她是何人时,也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跟她装不熟?终结你处男之身的女人你都不识得?去啃点银杏果治治脑子吧!
烟年本想说孽障,老娘是你爹,可她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泫然欲泣道:“大人……”
不能骂人,不能骂人……
眼瞧她楚楚可怜的面具崩裂一角,叶叙川的笑终于真心了几分。
尤其是他看着几个侍卫冲入花厅,如提着鸡崽子一样把烟年捆起来,粗暴拎走时,那笑容简直堪称愉悦,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图景。
侍卫们先前不便对她动手,听得叶叙川这句话,再无后顾之忧,擒拿、绑人、拖走、一串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烟年只见花厅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然后她就被不太礼貌地请了出去。
大门在她面前关闭,宴席其乐融融,仿佛无事发生。
她被请入一处偏僻厢房。
动手的侍卫颇为眼熟,正是常年跟在叶叙川身后的那校尉,姓张,叫张化先。
因为人机灵,所以张化先在叶叙川一众属下里算是比较得器重的,虽然被未交予什么重任,但常年随侍左右,颇懂得如何看叶叙川的脸色。
今日大约也是如此。
张化先看她的眼神颇微妙,如看一只硕大的烫手山芋。
“娘子在此等候片刻罢,待大人散了筵席后再发落。”
烟年晃晃手腕,五指摩挲腕上软绳,材质摸着像是系衣裳用的丝绦,是不会磨伤人的品种。
她问:“张校尉,大人会罚我么?”
张化先装傻:“娘子莫为难末将了,大人的深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油滑得像条泥鳅,滴水不漏。
烟年叹了口气。
瞧瞧人家属下这眼色,这素质,这揣度上意的功力,她能不能把蒺藜送来培训一二啊……
*
叶叙川这一顿饭吃得漫长,她在厢房里小憩两回,睡到外头天都黑透了,也没见叶叙川的鬼影。
她忍不住隔着门问门口的张化先:“你们大人平日用膳,也要用那么久么?不怕菜凉了堵喉咙吗。”
张化先拒绝回应她的废话。
烟年双手被缚,只能伤感地用肩膀蹭蹭眼泪,惆怅道:“自月前一别后,我好生想念大人,想念得茶饭不思,恨不能化作蝴蝶,常伴大人身边,今日听闻大人在此开宴,便想着能来见大人一面,谁知遭了奸人谋算,险些失了性命。”
张化先险些笑出声,遭奸人谋害,这供词似曾相识啊。
只不过烟年指认蒋文邦为奸人,而蒋文邦指认烟年为贱人,好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你们不信,何不让那蒋贼与我当面对质?”烟年语带哭腔:“事关我的清白,实在不能马虎啊!”
张化先掏掏耳朵,不为所动。
红袖楼大名鼎鼎的行首娘子哭着要清白,这事若传出去,怕不是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