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阴。 远远看去,连绵无际的高粱郁青郁青的。 那青绿色,在视线里浓到几乎化不开。 日头凄惨,虽有,不如没有。 风吹其野,天地晦暗。 一双又一双有鞋的和没鞋的脚,踩踏着高粱。 这将会是整部电影里出现的第二次有人故意去踩倒高粱——上一次的拍摄,距离现在也就五六天时间而已。 那一次,那一对男女都是焦急的、焦躁的,和亢奋的。 但这一次,那一双双脚,是拖沓的、犹疑的,和……恐惧的。 日本人的军车已经开了进来,一个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士兵手里端着枪,把所有的民众都包围起来,那枪,就在身后不远处。 镜头里,换上了衣服临时出演群演的附近的乡亲们在李谦的一再要求之下,终于表现出了一副低着头的样子,而康明明穿着裤子和一双布鞋,但光着被涂抹成黑黝黝的上身,跟在大人身边乱趟,不时好奇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和身侧。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会理解到底生了什么,只觉得这样很多人在一起踩高粱的事情,很好玩,所以兴奋,且活跃。 现场一片噪杂。 当然,出现在剪辑后的电影之中时,在这个时候,会插入许多今天上午拍摄的琐碎镜头—— 一个日本兵拿着枪,瞄准,瞄准,手一抬,做出一个开枪的姿势,还模拟枪响,BIu……,然后,他又瞄准,BIu…… 他身旁一个应该大小是个小军官的日本兵哈哈大笑,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用日本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什么。 出现在字幕上,他的那句日本话会被翻译成中文:你想练枪法,待会儿可以让你练!不要着急嘛!这里支那人很多的! 哈哈哈哈! 两个李谦也不知道冯必成是从哪里找来的普通群演,花了两三天功夫背熟并练熟了这几句日文,这个时候说出来,按照导演的要求,两个人哈哈大笑。 然后,一辆军用卡车上绑好了一根粗大的木头,一个日本兵站在卡车后方一跃而起,双手抱住那伸出卡车外的木头,腰腹力,两脚顺势搭上去,回头,做出一个猴儿望月的姿势,煞是俏皮好笑。 周围也是一阵哈哈大笑。 终于,踩出了一大片空地。 比当初九儿与余占鳌的苟合之地,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踩倒的高粱地上,魏一宗带着自己的小学徒一起,认真地剥了一头牛的皮,血淋淋的牛皮,被一整张搭到了军车的车头上。 民众们被用枪驱赶着,站到了一起,前面不远处,就是那辆军车。 几个日本兵拖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过来,用绳索、钢丝,吊了起来。 就是刚才那日本兵攀上去耍姿势的那根木头。 风声猎猎,日本军官手拄军刀,微微仰头,大声地喝令了几句什么,然后,他身边的日本翻译官“哈伊”了一声,往军车走过去,来到魏一宗的身前,掏出一个银元,道:“剥的不错,这是太君赏你的!” 魏一宗光着上身,瘦骨嶙峋、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元,大喜,“过奖了,过奖了,混口饭吃。” 翻译官说:“太君也夸你剥得好!” 魏一宗越大喜,“长官过奖,长官过奖!马马虎虎!”还探头探脑地歪着身子,冲日本军官那边看过去,点头哈腰地示好。 翻译官又说:“太君说了,剥一个,不过瘾,让你再剥一个!” 魏一宗闻言一愣,旋即大喜,“成,成,成啊!” 原本以为是被军队抓来的,别说钱了,保住命就算不错,谁知道还有钱赚?那当然是多多益善! 所以一边答应着,他一边扭头看向那边被日本军队抢来的一群牛羊。 日本翻译官却冷笑着,道:“看哪儿啊!那儿!” 他手一指,魏一宗扭头看过去,顿时愣住。 那军车上,吊着个汉子。 日本翻译官道:“看见没,去把他的皮剥了!” 魏一宗愕然回,赔笑,哈腰,“长官……您、您可真会开玩笑!” 日本翻译官又冷笑,“谁跟你开玩笑,去,把他的皮剥了!” 魏一宗愣,还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吊起来的那汉子,然后才回头。 日本翻译官已经颇不耐烦,“看什么,去,还不快去!” 魏一宗第三次回头看,脸上表情复杂到极点,怯怯的,不解的,“长官,那、那……那是个人!” 日本翻译官不耐烦地皱眉,“废什么话,去把他的皮剥了!” 魏一宗无奈地赔着笑,双手连摆,一副求饶的架势,“不行长官,不行啊,您、您饶了我吧,我这……我……”说着,开始兜头作起大揖来,“您饶了我吧,我实在不行……饶了我吧……” 正说间,那边日本军官又大声呵斥了几句什么。 日本翻译官转身听了,“哈伊”一声,扭过头来,仰着脸,趾高气昂,“太君说了,你要不好好剥,就让人开了你的膛!” 魏一宗的动作,蓦地停住,拱着的手,还举在半空。 镜头推过去,给了他的面部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