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水泥路,还有一截凹凸颠簸的石子山路。 烧油的摩托马力足,轰着黑烟开始加速。 林酒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抓紧了父亲的衣衫。 颠簸厉害,屁股发麻,她却来了兴致回味儿时乐趣,伸直双腿,两脚悬空,体验飞起来的感觉。 梦里的摩托不停,父亲就永远活着。 可惜是梦。 林酒歪着脑袋继续望窗外,再次闭眼。 邻座的小孩将沾满奶水的小手覆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濡湿的触碰让她猛地惊醒。 “咯咯……” 抱小孩的女人睡着了,但她怀里的孩子却醒了。 林酒用视线描摹着孩子的妈妈,她有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西南边陲的偏远小镇多的是年轻母亲,林酒没有太惊讶,只是有些无奈,转念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年轻母亲的一员。 她走出了大山,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扎了根,没遇到满意的爱情,却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有三两好友时而小聚,总体还算不错。 奶娃娃不会说话,只会口齿不清地咿呀,林酒无心回应,她绷着脸戴上了帽子,把身子缩着更低。 缠绵的小雨轻飘飘落在玻璃上,她了无睡意。 发了一会儿呆,她又伸手去擦玻璃,后知后觉天色黯然。 窗户框住的昏暗宛如一把墨灰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勾着她最疼的回忆。 【伞下佳人,青石小桥】永远定格在三年前。 父亲喝药自杀前一反常态,向来排斥镜头的他笑着陪自己和母亲在村口的青石桥上拍了第一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男子拘谨、苍老,右手却有力地撑着一把红梅油纸伞,伞下一左一右都端着笑意,妻子温婉,女儿雅致。 仓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不想接,也懒得拿,这个时候来电的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她,姚芳,她妈。 心烦意乱,林酒合眼假寐。 舒缓的节奏从口袋里钻出,低沉的女音哼唱着车里人听不懂的英文,小孩的妈妈被吵醒了。 她恍恍惚惚,试探着伸手碰了碰林酒。 “手机……响了。” 演技在线的林酒磨磨蹭蹭地翻找,还没拿出来电话就挂了。 本着敬业精神,她还是把手机拿出来查看,正惋惜没接到时,屏幕又跳动了。 当着年轻女孩的面,她只能点下接听。 “嗯。” “还有半小时。” 女孩的说话声又沉又闷,奶娃娃的妈妈拧眉思索,这是…… 林酒?荥阳村的林酒? 不确定,她有点不敢认,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眼神干练,一头浅粉色头发格外惹人注目,从前的林酒充其量算好看,但没这么有野性。 一时间,她也说不清是时尚还是叛逆。 帽子遮挡视线,林酒不知道身边人在打量自己,她挂了电话,打开了信息爆炸的微信。 99+…… 家族群里的人接连轰炸,私信、群聊都问她到哪儿了,猛然间,她感觉自己是个通缉犯。 他们在等林酒,等她回去敬丧酒。 她堂哥死了,车祸,据说是酒驾超速还抢道,救护车没到就咽气了。 堂哥叫林庆辉,是林氏纸伞的第九代传承人,因为上了电视,又被好几个电视台竞相报道,所以成了林家人引以为傲、拿得出手的当家人。 制作油纸伞的家族各有各的规矩,而林家却是十里八乡里规矩最多且最苛刻的一家。 林酒思想洒脱,向来不满陈规繁文,而眼下,她最不满族中人去世,同辈必须到场送丧的旧俗。 林家去年修了族谱,林酒本来没资格入册的,但她是林逍唯一的孩子,而林逍又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不写就意味着绝后,这是忌讳,是大不敬,所以她“荣幸”载入薄册。 林家的当家人对内统称家主,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好笑,21世纪的现代文明里竟然还有这么奇怪的划分,奇怪就算了,还按尊卑严格执行,不同辈分称呼各有讲究。 初中政治里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林家人偏要反向而行。 他们将传承油纸伞的重心放在林家繁琐的规矩上,祖辈世代恪守“传男不传女,传整不传缺”的旧俗上,女性、身有残疾的男性一律不得参与继承人候选,不巧林酒的父亲林逍就身有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