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遥遥。
携裹着细雨丝的风从铅灰色的云层里吹来,宛如即将到来的一场洪流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路旁的榆钱树剧烈摇曳,眼看又要落一场滂沱大雨。
街上行人纷纷避雨。
周显元逆人流而行,绑在颈间的草帽忽然被风掀翻吹走,他连忙伸手去抓,尽力追逐着风雨的方向,直到草帽被风挂到土地庙高翘的飞檐上,他才无奈地站稳脚跟,仰头注视檐角。
他的模样颇有些局促,躲在土地庙避雨的百姓们窃笑着对他指指点点,就连他们身后那尊庇护百姓慈眉善目的泥塑红漆土地公公,也弯着眉眼,像是在笑话他的狼狈。
周显元孤零零站在庙外,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继续朝城门口方向走去。
“皇太子……”
魏紫声音极轻,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疑惑。
这位太子殿下,连出行都没带小厮仆役。
午膳也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张扬奢侈,只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一碗素面和一碟馒头。
放眼天下,就连九品芝麻官的县令也比他吃得好。
这样的男人,当真会贪污那么多赈灾银吗?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萧凤仙敲了敲她的脑袋:“嫂嫂看见男人,就挪不开眼了。”
“谁挪不开眼了?”魏紫羞恼,“你这人都步入仕途了,还满脑子男男女女情情爱爱,连我这小女子都不如,也不嫌害臊!”
萧凤仙气笑:“这么说,嫂嫂倒是心怀天下了?”
魏紫捏紧小手帕。
心怀天下?
她又不是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天下呢?
储位之争,权势倾轧,朝堂诡谲,她统统都不明白。
她只想守住她来之不易的家。
她垂下眼睫,抬手,如从前那般替萧凤仙理了理衣襟:“修筑江堤关乎民生社稷,还是要仔细才行。虽然你并非主事官,但在这种工程里,即便是寻常工匠肩上也挑着重担,轻易马虎不得。”
“嫂嫂,听你这番训诫,仿佛我即将要贪污赈灾银似的。可我再坏,也知道朝堂里有三件事碰不得,一是科场舞弊,二是军饷兵粮,三是赈灾款项。”萧凤仙睨着面前娇小的少女,“既然嫂嫂赤胆忠心热血难凉,要不我去天牢开个班,让你给那些贪官污吏上课?”
这人惯会嘲笑她!新船说
魏紫面红耳赤,轻轻嗔他一眼。
即将离开的时候,她想起那六十万两纹银,还是软了态度。
她应该感谢萧凤仙的。
她由衷道:“今日,多谢你捐赠那么多银钱。于情于理,那笔钱都应该由我出,只是我现在手头拮据,实在拿不出,我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赚那么多钱——”
“嫂嫂又在说什么蠢话?”萧凤仙见不得她跟他提钱,“别说那笔钱本就是我自愿出的,说出来不怕你生气,这座金玉满堂其实是凤记商行名下的产业,那几只绣球,原本就是我让人送到伱面前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认为对我有所亏欠。”
魏紫愣住。
也就是说,她心虚这么久,结果到头来居然都是萧凤仙设的圈套?!
不等她炸毛,萧凤仙已经翻身上马飞快离开。
魏紫:“……”
算他跑得快!
她回到镇国公府,恰是午后。
魏老夫人怜爱地抚摸她的手背:“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扇儿呢?”
“她要和两位殿下以及慕容姑娘等人去兽园玩耍,大约要晚些时辰才能回家。”
“小紫怎么不去?”
魏紫莞尔:“我与他们不熟,与其跟着去玩,倒不如回来陪伴祖母。”
“你呀!”魏老夫人无奈又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不知道跟过去,和二皇子说说话?他那孩子,也是祖母瞧着长大的,看似清冷孤高,实则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你俩小时候玩得最好了,该多亲近亲近的。”
魏紫知道,祖母盼望她能嫁给二皇子。
她想起金玉满堂里,周显霁要为她捐赠六十万两纹银的事情,不禁心头一暖。
她幼时与二殿下的感情,大约确实很好。
只可惜,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至黄昏,魏紫刚用过晚膳,薛子瑜身边的大丫鬟忽然来请。
魏紫好奇:“爹爹和母亲请我去前院说话?”
她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丫鬟来到前院书房,薛子瑜和魏翎就坐在房里,魏绯扇坐在一侧圈椅上,正低头拂弄茶汤。
她行过礼,听见魏翎沉沉问道:“你今日去了金玉满堂,还点了六盏宫灯?”
魏紫抬头,注意到魏翎剑眉紧锁。
她颔首:“爹爹,确有此事。”
“萧凤仙替你付的钱?”
魏紫顿了顿,再次颔首:“是。”
薛子瑜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妹妹回来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原还不信,没想到……小紫,你可知道六十万两纹银是多少钱?就算把咱们镇国公府的产业全部加起来,也才堪堪能凑到这个数。”
书房里的气氛冷肃许多,恰似窗外阴沉沉的黄昏天。
薛子瑜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