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淡如远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细瞧。时已入秋,白日里日头瞧着虽好,亦热得人身上要冒汗,可一入了夜,暖意渐褪,却似乎格外的冷。她披着外衫举着灯站在屋子里,尚且觉得身上似有寒气萦绕。而汪仁,却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下,只着了身单薄的衣裳便睡了过去。 宋氏记得,汪仁怕冷,比她认得的任何人,都要更为怕冷。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早早便穿了厚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得跟雪野里的熊一样,笨拙而温暖。 可如今,他却就这么枯坐在了初秋的夜里。冷风一阵阵,逐渐带了几分隆冬将至的严寒。宋氏眼尖地瞥见汪仁皱着的那两道眉似乎又皱得更紧了些,只怕是睡梦中也觉得冷了吧? 这么大个人了,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却守在了这,当真是胡闹。 可她望着他,胸腔里一下下跳动着的那颗心就突然软成了一滩水。 窗下的人,睡得像个不安生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自己是该去喊他起来,莫要冻着了,还是应该当做自己不曾瞧见,悄悄地吹熄了灯将窗子关上回床上去躺着。前者,好歹不会叫他冻坏了身子,可汪仁的脾性宋氏多少也摸着了两分,若此刻将他叫醒,没准他会因为觉得丢了脸面悄悄地便躲远了。可后者。就这么放着他不管,由得他受冻? 这般想着,宋氏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生了根。分毫也移不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哪能就这么回去躺着,即便躺在了被窝里,她惦记着这事,又怎么能睡得着? 她踟蹰着,将灯搁在了墙边的长条矮几上,趿拉了鞋子放轻脚步往床边去。好歹……好歹寻点东西为他遮一遮风…… 幸好被子总是不缺的。这会还是初秋,虽有了凉意。但再怎么冷也不会比隆冬时节冷,所以她盖着的还是先前并不厚实的那床被子。不过玉紫却怕她夜里会冷,一早就另取了一床厚实的被褥出来,想着她何时觉得冷。便何时摊开来盖上。 宋氏便将那床轻薄一些的抱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睡在外间守夜的玉紫似乎翻了个身。 宋氏一惊,身子微僵,屏息候了片刻,耳边却并没有再传来旁的声响,也不见玉紫开口说话,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抱着被子重新走至床边,朝外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给他盖上呢? 若要绕出去,便势必会将玉紫惊动。 好在窗台并不太高,踩在锦杌上。爬也就爬出去了。只是这模样,就不会太好看了。宋氏轻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是深更半夜,周围黑漆漆一片,无人瞧见。 她先将被子在一旁放好,又悄悄搬了锦杌来贴着墙根摆放妥当。探头看一眼窗外,便踩在了锦杌上。 手掌按在窗棂上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少时的事。 因家中没有父母长辈,哥哥又宠着她,她小时候颇有些胡闹。这避开丫鬟婆子,翻窗溜出去玩的事,也是做过好几回的。 不曾想,如今一把年纪了,竟又开始翻起了窗。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松的翻过了窗子,穿了八宝缎子平底睡鞋的脚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先侧身看一看汪仁,仍闭着眼睡着,呼吸声平稳。宋氏心中稍定,转而朝着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去够先前被自己放好的那床薄被。 被子虽不够厚,可聊胜于无,先与他盖上,待到卯时左右天色将明时,她再起身悄悄收了去便是。 宋氏抓到了被子,用力将其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展开来。 她站在汪仁身侧,微微俯身,动作轻轻地将展开后的被子仔细盖在了他身上。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依旧是平而稳,没有丝毫紊乱的。 宋氏掖着被角,发丝自颊边滑落,散在了汪仁肩头。 她微慌,急急忙忙将头发撩了起来,又看了眼他,这便匆匆忙忙地又翻窗溜进了屋子里。里头燃着的灯,已积了一汪清油。宋氏举灯朝外又看了看,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拖过另一床被子摊开盖上。 她不知道,窗外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那人,早在她关窗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 汪仁,一直在装睡。 宋氏动静虽轻,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汪仁就知道了。 他只是陡然之间手足无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便抱着胳膊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睡着了。 呼吸声放得平缓些,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宋氏亦不会武,当然无法察觉。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装了大半天。 长夜漫漫,四周万籁俱寂,夜空上高悬着的那轮冷月,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汪仁睁着眼,眼神清明,里头没有丝毫睡意,但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半分。宋氏为他小心翼翼盖上的被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那是……她身上的温度…… 还有她方才滑落的那几缕发丝,似乎也依旧垂落在他肩头。 她身上轻浅的香气,也在他的鼻尖流连不去,叫他恍若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