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令他陌生又惶恐的喜悦自心底里缓缓地涌上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怆跟无措。父皇去了,他竟觉得高兴……他竟会觉得高兴?陡然间,他便觉得自己悲哀得可怕。 眼下,他坐在辇上,被人用箭指着,心里五味杂陈,舌尖却泛着苦。 他不认得对面站着的人,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堂兄纪鋆,靖王府的世子爷。 父皇才去,靖王府的世子就领着黑压压的人站在了东宫的地界上,这是想来要他的命了! 太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站在远处的纪鋆,亦觉凉意上涌。但他既忧虑着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又怎会全不部署?他拉拢梁思齐可不是为了当摆设的。大军在手,他方才能够安然。 纪鋆侧过半个身子,朝着梁思齐看去,喊了一声“梁大人”。 灯光通明之下,梁思齐眉宇间的沉沉郁色顿时凸显无疑。 与此同时,燕淮面向他往后退开了一步,口中泰然说道:“眼下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伴随着他的话音,箭矢流星一般破空而来,将纪鋆安置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已黑沉沉倒下了一片,发出“怦怦”几声闷响。 在场众人大惊,纪鋆脸色铁青,但却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震骇之色。 他二人自幼长在一处,深知对方的手段跟本事,绝不会轻易小觑。 他有部署,燕淮自然也有。 有血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滴答答的响。 四周静谧得骇人,纪鋆听着,仔仔细细听着,突然皱紧了眉头。一定有什么,被他给忽略和遗漏了—— 然而究竟是什么? 时不待人,局面紧绷,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来思量。 宫内队列在汪仁一声令下,已稳步朝着外头而来,竟是已准备朝着肃方帝那厢去了。如此胸有成竹,没有半分迟疑的举动,愈发令纪鋆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长而重,像将这辈子的气都给一股脑叹光了。 “十一,你我本情同手足……” “……是啊,情同手足。”燕淮身形微顿,他该如何说,他们非但情同手足,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着纪鋆的面。他说不出口。 纪鋆浑然不知,叹着气眼中却几欲喷出火来,兀地一眼扫过去,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收手,你向来知道我的为人。事到如今。我焉会收手?倒是你,十一你眼下停手,一切就都还不晚。你我就算不论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还有同门之谊,只要你回头,咱们还是兄弟!”他口中的话没有丝毫停顿,“还没有非到鱼死网破不可的时候,你且住手。不要逼我……” ——亲手杀了你! 他强忍着,到底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可他不必说,在场的人也全都听得明白。 燕淮却在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气,道:“这局棋上,没有回头路。” 他白劝纪鋆。纪鋆也不过白白劝他。 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事。 “你既不悔,我自然也不悔。”纪鋆站定,霍然扬手,“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该好好歇着了!”歇过永夜,再不醒转。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人附到他身边,低低回禀:“遍寻不见惠和公主的踪迹!” 纪鋆闻言,双目一敛,“娘娘呢?” “暂还不知。”来人垂首低语。 白老爷子领着的人径直去见了皇贵妃,然而一去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传出,暗夜里充满诡谲,变幻莫测。 纪鋆心头微惊,疑惑更甚,他究竟算漏了什么? “杀无赦!”他一把将手收回,喝道。 燕淮亦开了口:“留靖王世子的命。” 风声大作,枝叶被吹得簌簌回响,喧闹嘈杂。纪鋆却还是将燕淮的话听了个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他登时大怒,一把拔出所佩长剑,直指燕淮,厉声道:“十一!你怎么敢?!” 怎么敢才在他下了“杀无赦”的令后,要人留他一命? 他的命,焉要他燕淮来留? 这局棋,他还有大片余地,最终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人,绝不会是他! 燕淮说出的短短七个字,像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肺,尽根没入,再也拔不出。 纪鋆的声音冷得犹如数九寒冬里的冰水:“你怎么敢?” 他反复质问着燕淮,却不过是在问自己。他还欠着燕淮一条命,他怎能忘恩负义?可成大业者,莫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而行的,他又怎能例外?然而燕淮的命令,却将他衬得像个小人,卑鄙无耻,滑稽可笑! 纪鋆恼羞成怒。 燕淮却依旧平静以对:“师兄知道,我一直都敢。” 他第一次杀人,就比师兄弟们更麻利果决,除了阿蛮,没有什么值得叫他犹豫。 纪鋆见他这般自若,却愈发气得哆嗦,在夜风里将长剑“铮”一声掷于他足下,森然道:“罢了!”转瞬又道,“梁大人还待何时?” 兵戎相击的金石之声,便随着话音在他身后响起。 然而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