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灵被吓到了,想缩回手,却被对方捏得太紧,抽不回来。
果然是个疯子!
太疯了!
他说出的话那般疯,情绪瞧起来却非常稳定,甚至堪称温柔和煦,低低沉沉的,像是怕吓到仓灵,贪恋地攥了会儿,便松了手。
“你别怕,我并非是一心求死,不会让你的手染上我的血,沾上人命,只是我活不了太久了,倒不如死前将还能用得上的东西赠予你。”
“这样啊……”
他这样说,仓灵确实没那么紧张了,松了口气。
心想,要是身为万灵境之主的自己杀了九天境神尊,两境生出嫌隙,万灵境必生祸端,倒不是怕招惹麻烦,是怕无端连累那么多境内生灵,仓灵妄性恣睢惯了,却也干不出为了一己之私牵扯无数生灵性命之事。
不必付出代价,便能拿到女娲石,自然是极好的。
保险起见,他道:“那你能不能立个遗嘱什么的?就说清楚石身是你自愿赠予的,这般也免了许多说不清的麻烦。”
说完,他愣了下,这情境似有些眼熟。
就像是凡尘境某个大家族里头,老子缠绵病榻,被贪图遗产的不孝子逼着签遗嘱似的。
怪尴尬的……
“那个,不好意思,我好像心急了些,我不急的,你慢慢来……”
“……”
什么慢慢来?
仓灵扶额,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
自己现在活像守在榻边,等老头咽气的不孝子。
他懊恼不已,又是赧然尴尬。
奚玄卿却轻笑了声,并不与他计较,只道:“你说的是事实,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我已时日无多。”
仓灵下意识点头:“我刚刚探你心脉时,就发现你的神魂伤得很重,就像……”
就像碎了似的,残缺不全,也不晓得是如何弄的。
大抵是没救了。
“所以,你才在秘境里布下那样的禁制,是不打算出去了?我看这个土坑像坟墓,你该不是为自己准备的吧?”
仓灵脸上覆着伪装,可那双眼从未变过,便是在光线昏暗的甬道内,依旧雪亮透彻,奚玄卿以目光寸寸描摹,手指紧攥,掐进掌心,遏制住想拥抱对方的冲动。
他移开目光,故作平静地看了眼周遭。
“我死以后,你将石身拿走,我便留不下什么残躯了,坟墓这种东西,没有必要的。”
仓灵:“可以做个衣冠冢,我帮你,就当是报答,清明祭日,我也可以给你烧烧纸,呃……神死后不在六道轮回中,烧纸你能收到吗?”
他颇为认真严谨,皱眉思索许久。
甚至觉得有点熟悉,就像这种事,他干过一样,不止一回。
他给谁烧过纸钱吗?
奚玄卿轻声笑了笑,摆手道:“谢谢你,不必了。”
仓灵:“你别笑了,比
哭还难看。”
他敛去僵硬的笑容。
“……好。”
仓灵:“不过,我想我大概是没办法给你烧纸了,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啊,你布的那个禁制真的不能撤掉吗?”
“不能,但你能出去。”
“啊?”
“你是不是从我寝殿的密室进来的?”
“……嗯,是。”
擅闯别人寝殿,仓灵有些不好意思,垂着脑袋,状若无事地抠手指。
奚玄卿道:“在你进秘境前,我便已封住秘境所有出入口,我寝殿密室的秘境通道原本不该存在,因而并不在覆盖范围内,那是很多年前意外打通的,你若要出去,还得从那里离开。”
“本不该存在?”仓灵撇了撇嘴,“这都被我撞上了,那我可真够倒霉的。”
他并不知晓,这不是一场意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当年的奚暮对仓灵的爱意执念近乎疯狂,他深知自己一届凡人,寿数抵不上彼时身为妖类的仓灵,无法长久陪伴,便入问心秘境,寻来鸿濛溯洄镜,滴上仓灵的血,签订契约,让那面镜子载着彼此的记忆永世追随仓灵,以求自己身死后,仓灵生生世世都记得他。
却又在离开秘境的那一刻,将九死一生寻来的溯洄镜丢回秘境之中。
说他为爱欲而痴狂疯癫,他却偏偏亲手解开束缚仓灵的绳索。
说他终于放下执念,他却又因着骨子里浓烈的占有欲望,而留下一线可能。
这一线可能便是:
——当他自己的遗骸石蜕,碰上彼时寄存于他体内的凤凰心,再加上牵扯于他尾指和仓灵脚踝的红线金铃,二者聚齐时,便能在原本的通道之外开辟出一条独属于仓灵的秘境之门。
他还是想让仓灵不要忘记他。
想用溯洄镜让仓灵想起他,永远记得他。
溯洄镜因仓灵的血而签订契约,只要仓灵进入秘境,它会迅速来到仓灵身边,到了那时,即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哪怕隔了数个鸿濛世界,仓灵已将他完全忘却,也还是会被灌入过往所有记忆,再度想起他。
一个人的死亡,从失去生命体征开始,由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将他彻底遗忘,而结束。
生死倏忽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