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鱼肉烤得焦黄,香气在流水边飘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爬过了天空中的最高点。溪水粼粼泛着细碎的金黄波光,凉风习习,困乏的老人和孩童已在树荫下昏昏睡去。
扶光举着烤好的鱼肉,想给小哥尝尝,绕着流水找了一圈,遍寻不到,跑来问若英。若英看他脸上胡乱抹着柴灰,花猫儿似的,没忍住笑了起来。扶光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见少女笑得开怀,举着烤鱼模仿小猫喵喵叫了两声。两人顿时笑作一团。
好一会儿,扶光才想起手里的举着的烤鱼,向若英比划着表明自己的意思。若英想了想,往树荫下的花丛中一指——
鹅黄的花瓣簌簌吹落,落了少年满襟。他靠着一块山石安安静静睡在那儿,白玉似的脸庞透出几分酡红,眉目舒展,嘴角微扬,想来是好梦一场。
确是好梦一场。
在梦里,他负着玄清剑,行走于寂然的雪地。
月华丝绢一样飘落,山林间浮起莹莹光波。忽而梨花齐绽,白瓣儿纷纷扬扬洒下,一位谪仙自雪色中走来,踏着如练月华,款款降落。
他呆呆望着仙人,仙人却牵住他手臂,领着他,一步一步,穿过漫长而荒芜的黑夜,穿过孤寂无声的寒冷,走出无边无际的雪地,恰逢曙光在天边亮起。
朝阳升起,仙人同白雪一般渐渐消散了。
他又继续走,走着走着,路过一座供奉着天祖像的道观,一位白衣道长正跪坐在天祖像前。他走上前去,道长的面目清晰起来,露出玄尘的脸。玄尘从蒲团上站起,同他说:“师弟,好久不见。”
“有人在等你。”玄尘又说,带着他往后院走去。
一进后院,陈阿多激动地扑上来抱住他,眼睛里流下泪水,“太好了!阿朝,阿娘还在等你呢!”
到了母亲榻前,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妇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的好阿朝,如今已长这么大了,娘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
他和母亲坐在饭桌前,陈阿多端来最后一道菜,是一条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的烤鱼——
“起来了小哥!快来吃烤鱼,我自己捉的、自己烤的!”
烤鱼的香味浮在鼻尖,一张花猫脸凑在近前。玄应下意识往后靠,抬手推开花猫脸。
扶光被推得一屁股坐进花丛里,鹅黄的花瓣儿登时落了他满头满脸。他手中高高举着烤鱼,拂了一把脸上的落花,委屈道:“小哥你推我干嘛?”
玄应愣了愣,站起来伸手扶他,“抱歉,刚才……”
扶光刚搭上他的手臂,惊讶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玄应顿时噤声。
玄应带着扶光找到高明,一番解释完,众人也收拾着回去了。
走到分叉路口,在回小木屋之前,玄应拉住扶光。
扶光还牵着若英的手腕,“怎么了小哥?”
玄应沉默片刻,待众人散尽,才缓缓开口:“今天,谢谢你们。”
扶光轻轻一撞他的胳膊,“小事儿,小哥今天玩得开心就好!”
“嗯,”玄应点点头,“……明早,我便走了。”
扶光与若英对视一眼,唇角渐渐落下来,“……这么快啊。”
玄应又点点头。
扶光想了想,“沉潜曾说,‘尘世流转如星离雨散,相逢即是幸事。’既在同一片柔祇之上,同一片圆灵之下,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扶光又拍拍玄应的肩膀,“望小哥一路顺遂。”
玄应点头应下,“也愿你们平安顺遂。”
三人就此别过,扶光牵着若英,同玄应相背而行。玄应负着玄清剑,独自向小木屋走去。
暮色渐起,四野寂然。玄应慢慢走在路上,想起被流民冲散的陈阿多,想起梦中有着与玄尘一模一样面庞的道长,想起沉睡的剑灵,想起雪地里的谪仙……
又想起扶光最后说的话。
人生何处不相逢。
天地之大……可还能再相逢?
高明为玄应指了方向。玄应背上玄清剑,沿着来处,再次踏上行程。
林间云雾缥缈弥漫,带着薄凉的细风吹拂,翠绿在乳白中浮动。水雾凝集在少年发梢,一串串亮晶晶的,被冉冉升起的朝阳照得熠熠生辉。
不知走了多远,天光大盛,雾霭褪尽,枝头树梢又见霜雪。
忽见两个席地而坐的身影。
待到走近一些,玄应方才看清。
头发乱草一般遮住脸,身上衣衫破落,胸膛肋骨清晰可见。两人坐在那儿,犹如两条被太阳烤干的咸鱼。
“昨日十七同我说,他觉得该结束了。”两人之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开口。
另一位头发乌黑,却瘦得竹竿似的,“昨夜我同他彻夜清谈,谈到最后,他只呆呆望着广袤星汉。我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天宇之下,吾辈皆生如蝼蚁,他唯愿结束这蝼蚁般的一生。昨夜谈的许多话,倒好似雨滴落入溪水,多汇集了一分涓流,却左右不了溪水的流向。”
“无论往何处,溪水总是要流的。”头发花白的那位平静道。
“他原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竹竿儿叹口气,“溪水不该这般早的就流尽。”
“早些或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