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阮清膝弯的手很稳,少年的背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单薄。虽然已经习惯了身上那种麻木而疲惫的感觉,但肢体的沉重感仍旧令阮清感到不适,于是她不再推拒,继续趴在少年背上。
感觉到剑灵的身体放松下来,下巴轻轻搭上自己的肩膀,玄应的嘴角勾起一点儿笑,“之前说好了要等我,怎么自己睡着了?”
“嗯……”阮清用下巴讨好地蹭了蹭少年的肩胛,临时编了个借口,“还不是因为强行去心一阵法中见你,耗费了太多元气。”
阮清说完,没有得到即刻回应。
趴在玄应的肩上,看不见他的表情。
阮清攀住他的肩,想偏头凑近去看他的脸色,却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她若有所觉地朝着那个方向回望,只见宁邃的伤口已包扎得差不多,他此时正垂眸用牙齿扯断多余的布条。
也许是错觉,阮清心想。
“……谢谢你,阿清。”片刻,玄应回应道。
天边残阳如血,营帐外炊烟袅袅升起。
躺了一地的下等兵们开始爬起来往外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人群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偶尔又穿插着一两声听不清的高喝。
身体无恙的掀开帷幕利索地走了,后面跟着慢吞吞的一群。伤了胳膊的搀着伤了腿的,实在爬不起来的,便只好躺在草席上等着战友带回吃食,至于昏迷不醒的,也就谈不上什么饿不饿肚子了。
玄应背着剑灵,跟在宁邃后头出了营帐。
抬手掀起营帐的帷幕,周遭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营帐外弥散着难言的空寂。
天上灰云快要压到树梢,最后一尾霞光凝成暗紫色,远远悬在天际。地上覆着薄膜样的一层白霜,黧黑土块里埋着半截枯黄野草。
出来透气的将士们三三两两散在远处,帐前一丛篝火烧得半蔫。没干透的木头被火舌嚼碎了,发出惨痛的噼啪声。火星溅开,搭着矮矮从地面划过的秋风,草木味儿混着呛人的烟熏味儿裹上来,冲淡了笼罩在鼻尖的腥臭气息。
意识到幻境再一次发生了变化,阮清拍拍少年的肩膀从他的背上下来,抬手揉了揉鼻子。
两人相携着往前走了两步,阮清看了宁邃。
他独自一人靠在一颗老树下,抬首望着天空。
走得近了,玄应才发现他在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拨着一串红色串珠,脸上神情淡漠,那双细长微挑的眼里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两人并肩在老树边站了一会儿。
灰云的颜色越来越重,几颗星子从云层里钻出来,亮得惊人,比出鞘的利刃还更耀眼。
三三两两的兵士们渐渐向营帐聚拢,停在将熄的篝火前。不知道是谁忽然提了一句“中秋”,月亮就招摇地撞开云层爬上来。洁白的,无瑕的,斗大一个玉盘挂在天中,漫天星子都失了光泽。
所有人都抬头看月亮,唯有宁邃直起身体离开树干,低头看手腕上暗红的珠串。指尖挨个摸过,一颗,两颗,三颗……拢共一十二颗红珠子,他已不知数过多少遍。
“最开始是一二年,而后是四五年……哪算得如今,离家已十五载。”人群中忽有人开口,瞧着鬓发花白,沧桑满面。
他身旁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跟着流下两行泪,“十七那年离家时,商队里的人都笑我口音重,我那时胆子大,明面上装作不怕羞,每次别人一说,我就笑嘻嘻打断。其实背地里觉得特没面子,这口音就像标记,不断告诉别人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高壮的汉子抬手拿袖子抹一把泪,“可现在,别人再不会说我讲话有口音……我一句乡音也讲不出了。”
“我是打南边来的,我们那儿有一条河,河面宽敞,水又清澈。有位官老爷来筑了堤岸,两边栽种高高的柳树,春天的时候风一吹,柳枝就柔柔地招展。我应征打仗那一年,我相好就是在河边送我的。当年时兴箫乐,一入夜河里飘着花船,岸上的客人点曲儿,船里的姑娘就悠悠吹起萧来。那一晚夜色我永远忘不了呐,我相好是个平时动不动就掐我耳朵的泼辣性子,可船里的姑娘刚吹起《别君》,她就扑到我怀里哭成个泪人儿……她说,她为人浆洗衣物,以后便日日在河边浣纱,我若是回去,先打那儿经过,一定能看见她在那儿等我……”又一人低低开口,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这些话时却满怀眷恋,眼中流露出柔软的温情。
“都有相好了,怎么还舍得走哇?”
那汉子摇摇头,“我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眼睛半瞎不瞎的。我家兄弟姊妹原本不少的,可了我,家里平时干活的就还剩幺弟幺妹。碰上征兵,除了我还有谁能去?唉,原本都说好了年后就娶她,哪成想如今还没回去,我还是负了她。只盼她早早嫁了好人家罢……”
阮清立在一边听着,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她扭头去看宁邃,见他还是垂着眼,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淡漠,或者说麻木。
肩头忽然被碰了碰,一只手揽上阮清的肩,她抬头,对上少年清亮的眼。
重新烧旺的篝火闪烁着暖黄色的光,映在少年如玉的侧脸。少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她也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