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政事不宣,教化难通,黎元不足,军国阙供,可乎?”
说到这里,邵勋指了指台下的一万八千军士,道:“此辈久执干戈,谙熟军事,可不仅仅只会勤劳王事。一朝阙供,衣食顿绝,恰如猛兽出笼,师徒所至,烧掠无遗。更有那摧锋破锐,斩将夺旗之辈,凶性已发,刀锋已利,再非昔日唯唯诺诺之态,若阻其路,夺其志,侵犯城堡、焚烧剽掠乃是必然,我亦不知如何规劝。”
说完后,他看向相国庾琛、尚书令裴邈等人,道:“田亩清丈,万不能停,然仅止于十五郡矣。勋官之事,久拖未决,竟然还在争辩,要辩到什么时候?速速办讫,勿要拖延。”
“遵命。”庾琛等人应道。
邵勋又看了一眼诸郡士人、诸衙官吏们。
话说得很清楚了,敲打得也很到位了。到目前为止,像王衍、庾琛、卢志、潘滔等人其实都能理解,也准备退一小步了,反倒是底下人反对声浪不小,各种阳奉阴违,怪话连篇。
借着今日之事,再震慑他们一番。让他们好好想一想,是痛快让一小步呢,还是集结自家兵马,来个两败俱伤?
利益之争,最是触及灵魂,那么就好好拷问一下自己的灵魂。
这些猛兽,现在还关得住,他们还对你们抱有一点希望,等到他们彻底失望之时,可就关不住喽。
收回视线后,邵勋又看向一人:河内战场俘获的汉征北将军郭荣。
邵勋没有把他送到洛阳涨声望,而是赦免其罪,跟在军谋掾张宾身边做事。这会看他,主要是因为太原那边来了一批人,扮做他的随从,参加了今天的阅兵仪式。
邵勋招了招手,郭荣立刻一溜小跑过来,行礼道:“明公。”
“此兵如何?”邵勋问道。
郭荣刚才是真的认真看了,从头看到尾,一点没错过。
去年他在山阳临阵倒戈,举众而降,其实是因为大势,压根没打就降了。
在石勒帐下时,他大部分时间跟石虎混,主要在上党、河内、汲郡一带活动,与义从军、捉生军等部交过手,也见识过银枪左营、黑矟军,但没正面指挥厮杀过。
那个时候,远远见着就觉得他们很强了,今天一下子看到了一万八千铁铠武士,且神完气足、技艺娴熟,军阵转换快捷准确,心里面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一万八!这他妈能驱使十多万杂兵卖命,镇守梁国十五郡绰绰有余。
就在刚才,他还听到个新称呼:“汴梁禁军。”
当然,那是人家私下里谈笑时说的,但却无比契合实际情况。
有此军在,别的地方不谈,梁公裂土十五郡,当个诸侯一点问题没有。
因此,在听到邵勋问话时,立刻回道:“平阳禁兵三万二千余,亦只有数千骁锐堪比此军,余皆不足。”
“以此兵伐太原,刘曜、石勒之辈可能挡之?”
“刘曜、石勒若以太原、新兴之兵迎战,必无幸理。”
“然并州有山川之险,如何破之?”
“明公何虑也?”郭荣说道:“太原群英,皆世之冠族也。陷虏之后,无日不思天地之恩,愿奉旧土归国;无日不念父母之德,誓杀豺狼自赎。明公旗麾一指,必赢粮而影从;大梁雄兵一至,必开城而远迎。并州虽险,人心不复。既有英主在南,又何必眷恋北虏庸碌之酋?”
邵勋听了,呵呵一笑,并未直接表态。
就像上党投诚一样,这事还得他们内部统一思想,理清利害关系。不然的话,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有的麻烦呢。
过些时日,他打算派军谘祭酒温峤北上,作为他的全权代表,统一处理此事。
大势到了,有些事就会容易许多。
太原陷落的时间不长,刘曜不一定来得及建立稳固的关系,这就存在机会了。
台下渐渐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人赐绢一匹、麻布一匹,一万八千将士尽皆拜倒于地。
邵勋又看了眼诸郡士人,哂笑一声,下了高台,接受将士们的欢呼。
有今日这一出,相信士族们心里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当会灰飞烟灭了。
他们只能暂时收慑野心,继续蛰伏,默默等待邵勋出昏招、露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