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来也可笑:在康拉德·科兹确认到从前的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毫无疑问地是个失败者之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反而豁然开朗了起来。
对于过分自傲的原体来说,该如何令他们有一个正确的自我认知,这才是整件事中最困难的部分。如果能够成功做到这一点的话,凭借原体那远超常人的思维、思辨,学习与理解能力,他们想要改正自己原本的缺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前提是,他们想要这样做。
几乎没什么人能够逼迫一个原体去做他所不愿意的事情,正是这个问题令之前的藤丸立香产生了很多疑虑。如果康拉德·科兹想要做出改变的话,这种变化会来得迅速且猛烈——他也确实在短时间内依照自己的期望与决定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但,没人知道在这个过程里,科兹到底期望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
她是有心观察并引导这个问题的,可惜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藤丸立香终于能从繁重的协调工作中脱身之后,还有一场被神祇关注的战争在等着她的支援与调度。虽说到现在,她加入这场战争也不过才三四天的时间,或许她是打算迅速结束掉手头上的一切工作,然后再重新回过头来盯着他的,但很可惜……
她还是有点过于信任罗伯特·基里曼的监管程序,以及帝国信息传递构架的加密手段了。
一个泰拉历法中的标准周,就已经足以令一位原体做好改头换面的准备,何况现在距离科兹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的时点,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此时此刻,不管是对是错,他都准备好了,并决定提交自己的答案。
他是懦夫,是罪人,是囚犯,是叛乱者,是施虐者,是野蛮的暴政,是恐惧的锋镝。他想要成为正义,想要做出审判,但他只是沿着一条错误的道路越走越偏。
他想要更正这个问题,但他自己过往的经历实在是难以提供足够好的经验。但是没关系,他很快意识到,在他的
如果是藤丸立香需要面对这件事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在狮鬃号中安静地蛰伏着的这两天里,康拉德·科兹了很长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在样本已经很多了的前提下,想要模拟一个凡人的思维并不困难。他很清楚,藤丸立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她看来“还有希望”的子嗣,就像她在幻境中也不会放弃反复地背叛了她的诺斯特拉莫一样;但他也很清楚,他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能把这件事贯彻下去。
再然后,他在思考的同时逐渐意识到了一点:他当然可以模仿藤丸立香可能做出的判断,但,那就不是他自己的判断了。若是长此以往,他在某种意义上就会变成这个小姑娘的一个有少许差异的副本——的确,藤丸立香显然能处理好这一类的复杂问题,但既然她这么一个凡人可以,他康拉德·科兹就不行吗?
这个想法令他莫名地在藤丸立香不知情的前提下,和对方较起了劲来。
他清楚,如果是她要面对这么一群反叛的子嗣,她会首先尝试沟通,尝试以演讲宣告自己的观点,尝试审判、定罪,服刑与教化。她在幻境里有很多这么干的例子,而康拉德·科兹对此的评价是:凡人的思路。
科兹是原体,原体有原体做事的方法。
——现在,狮鬃号的舰桥控制台正向附近的虚空中广播他预先录好的一段演讲,而他本人则已经登上了一艘被他亲自改造过的跳帮鱼雷,连同那十八名成功走过了审判之路的子嗣们一起,准备航向那些刚刚从亚空间中跃出的破烂舰船中的随便哪艘。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首先挑选对方的旗舰。一方面是,首先跳帮攻击旗舰实在太符合常理了,没意思;另一方面是,如果他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基因子嗣,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明悟了自己本质的科兹并不需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麻烦。
基因之子,碱基契约,主从关系——他从藤丸立香那里学来这些概念。从后者从来没在他们的契约关系中行使相应的权力这一点可以看出,她本身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在这方面彰显权威,但科兹并没有这种顾虑。
四周的外壳开始自行震动,一股绝对不好受的力量在外侧蓄积,所有人都娴熟地打开了磁力靴,并且确认了安全带和靠背的稳定性。在炮管运作、将跳帮鱼雷推入虚空的那一瞬间里,科兹的梦魇斗篷尽职尽责地为他捕捉到了近处的通讯信号:
“你们好啊,各位劫匪,强盗,施虐者,杀人狂,变态艺术家,向混沌屈膝者,只为满足自己兽性而行动的废物,遇到强敌就会轻易屈膝下跪的逃兵——各位人渣与恶棍,各位午夜领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
“你们好,我的子嗣。”
在钷素引擎震耳欲聋的推进声中,他自己甚至都有点惊讶:自己在承认这一点时,语气竟然那么平静。
“如各位所见,我是康拉德·科兹,你们的基因之父。或许伱们会对此感到困惑与怀疑,你们也大可以将这段话当做敌人的嘲讽或者某种新型的恶作剧,对其一笑置之——我不在乎。我很快就会向你们摆出相关的证据,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
科兹陡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