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意眸子转了半圈,眼帘最终耷拉下去,他微乎其微地颔首,眼睑莫名添上几分红色。
他嗓音沙哑道:“十六年前,我爹娘没能走出灵州。”
殷罗心一凉,看向玉如意,少年人眼角有滴泪潸然流下,可他神情平平道:“我早都忘了他们的样子了。”玉如意攥住的拳头自然松开,他伸手擦了下脸上泪痕,话说到此处就顿住了,好像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池夜敛眸摩挲着茶杯,送到嘴边饮了一口,意味不明道:“那你更该去了。”
玉如意望他,偏了偏头,神情疑惑。
殷罗也朝他看过来,她笃定他还有下文。
青衣公子轻轻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安慰玉如意,他缓缓道:“你们孤山玉氏,不是最重魂归故里?听说上任老监国,在战场上破敌数万后气尽而亡前,仍不忘嘱咐身侧人,将他遗骨送回孤山,求得真正的长眠。若我没猜错,你的父母是停留在十六年前大梁西北那场旱灾里了吧?那场旱灾过后,灵州封山闭户,暴乱多起不得解决,你应当并没有再去过。”
玉如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顺着他话头问了一句:“你是说,让我此行去,顺便为我父母收尸?”
池夜点头,语调变得越发缓慢:“虽我母后在世时常与我说,骨血相连,亲人所在便是故里,可我却觉得,生我之地理应葬我,我自生处亦自死处,茫茫世间,只须得那一处。”
他破天荒地的以询问语调问向玉如意:“你觉得呢?”
玉如意低眉,池临静方才那话一直回响在他耳边,他竟又淌出两行泪——
“可我却觉得,生我之地理应葬我,我自生处亦自死处,茫茫世间,只须得那一处。”
殷罗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句,鼻头无预兆的发酸,她想,这应当也是她父亲的愿望吧?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不光没能找到她父亲的遗骨,甚至连当年事发真相的边边角角尚且未能触碰,只一直活在这世事如棋的旋涡中,不得脱身,不得脱身。
要说明梵岚的失踪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殷罗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可这会是谁的手笔呢?这人,与殷介林的死,会不会有丝毫的关系呢?
她不得而知。
玉如意那如鸣佩环的清朗声音响起,截断了她的思考。
少年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缓和神情,答着池临静的问话:“你说的对,生之所处才是归处,自灵州到孤山还要两千里,我此去,便与我爹娘一行。”
灵州,五牙山。
时下的大梁正值暮春,从江南出发,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大多是葱葱的绿意,过青州的时候,还有不少农夫在沿途官道下的水田里锄草,放眼望去,只觉得清清凉的舒爽,让人想留在那地界,好好歇上一歇,若不想前行了,也甘愿留在那地方,兴许那样的生活还能增长人本不算长的寿命,常言道嘛,美景看久了,心情就会开明欢快起来,河淡觉得这很有道理。
可这儿呢?
河淡幽怨地抬起袖子,拭去了额上细密的汗珠,他皱眉眯眼看向天上的太阳,又环视四周,却只能看见重叠的大山,一阵尘风吹来,他下意识抬袖挡住眼睛,生怕迷了眼一不小心跌下山去,落得个粉身碎骨。
一路奔波,蓝色衣袍都脏了八分,仿佛在展示着他的风尘仆仆。他看着不远处被群山包围环绕的城池,叹了口气,想着可算是到了。
距离他离开北辽都快两个月了,他这一趟真是颠簸,先是千辛万苦的下了一趟江南,又千辛万苦的进了白绮山庄,却可怜至极的得到了那样的答复——
我这,没有你想大展的宏图。
河淡现在都记得池临静答这话时的表情!
是那样的平淡,那样的从容,那样的无关紧要!
就好像听到了别人问他想吃什么饭菜他却轻飘飘回答:“我不想吃饭。”一样……
河淡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鼻腔和嗓子里全是灰尘。他抬脚接着往前走着,有意地避开了脚下能依稀分辨出的枯骨,绕开杂乱堆叠的木质墓碑,心里的思绪却不停,河淡想,若是到灵州里没能找到那位很不正经并且在北辽名声很臭的宏缨侯的话,那他算是白出来了,若是找到了宏缨侯又被狠狠拒绝的话,他更是白出来了。
不要啊。
河淡欲哭无泪,若他真的颠簸奔劳两个月都不能找到良主,不能做那有枝可栖的鸟儿,他就算是回到北辽,回到昆山,也不敢再称自己是那一代棋策魁首了。
自入那寒门第一日,他河淡可就发了誓,说这一生必要超过他那位在北辽被称为传奇的师叔昆山夫人,昆山夫人一棋定一国,那他就一棋胜三国,昆山夫人九棋登仙门,那他就三棋脱凡身!
像他们这般年纪的人,心中就该有些宏大的理想,然后还得要尽力完成,等着他活到古稀,这才有了向昆山寒门里那些新来小辈吹嘘的资本!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又是一阵风吹来,整座五牙山的尘土似乎都被席卷起来,带着从歪脖子树上摇下来的叶子,划过河淡的手背,刺痛感刹那传来,他愈发严实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朝着树林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