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抬了眼,嗓音十分平静,对殷罗问道:“老夫不知你想让老夫用什么来作为交换?”
殷罗刚微微张开唇,想要将心中预演过的话语真正搬上台面说出时,却又听见她这位徐叔叔温声道:“渊缙王爷具体跟你说了什么,老夫并不想知道,只是老夫须得替陛下给你带个话,无论渊缙王爷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尽信,那件事发生的压根不似世人传述那般,也并不会如同渊缙王说的那样清晰对立,殷家是上京的贵族,不管介林还在不在。”
“只要殷家是上京的贵族,渊缙王自然乐得将你带进这事里,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早就想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原以为殷罗听完他这苦口婆心的一番话,态度会好转很多,没准儿还会再唤他一声徐叔叔,谁料她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侧,明显将徐三津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大理寺卿既然没有能够进行交换的东西,那就无需多说了。”
殷罗淡淡抛下这句话,径直转身离去,徒留徐三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真正体会到崇文帝评价殷罗的那一句“厉害丫头”是从何而来。
无奈的扶额叹了口气,再望殷罗时她早坐回了青袍公子与芝鱼宫少宫主的中间,偏头朝青袍公子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起来不光脾气好,还很健谈。
她很抵触他这个老家伙,或者说,很抵触殷介林的旧朋友。
乳白色的河流被泗子亓的秘术回转,从下流向上流翻腾着,水位时高时低。
如果时间也能如同这河流般倒退,沉浮起伏又何妨?
十三年前,大梁朝会。
崇文帝端坐在上头的九爪龙椅上,微微低头俯视着满朝文武,有官员呈上奏折,说的是有关大梁科举考试与世家子弟应试的规矩不公,说这科举应试该是为寒门贫民而定,好给他们一个争的出头的机会,而不是作为世家子弟再谋出路的跳板。
此奏折一呈上,议政殿中刹那人声鼎沸,能够站在此处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出身世家?哪一个家中无子?这奏折无异于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与利益。
徐三津站在左排头的第二位,顺着群臣目光朝那写下这奏折的官员看去。
哦,是新上任的年轻尚书副使,叫什么来着?常什么莲?
一男的干嘛取这么娘们的名字?
啧,长得也娘。瞅瞅他那皮肤,都要跟女人的一般白,丹凤眼下还有些微红,颇像戏子的妆,鼻梁确实高挺深刻,但看起来犹如刀削,听算命先生说是这一辈子穷苦难大富?
想来也有几番道理,胆敢在议政殿中搬出科举考试这一事情来说,脑子便首先就不清明,区区一个尚书府副使,刚勉强能进这议政殿,就敢公然呈上这样露骨的奏折?
他嘴巴生得好看,不过也像个女人,微微上翘,看起来便很会说,若是搭配一个好脑子,想来升官加爵也不是难事,只可惜,哎……
场内唏嘘声也有、骂声也有、抗议更是多了去了,就是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赞成这奏折。
大梁议政有个不成名的规矩,就是朝内官员将奏折呈上,皇上先看了之后,由皇上身边的掌事大太监宣读于众,众人先讨论一番,各自站队,看是支持这意见的人多还是反对这意见的人多,少数服从多数意见,最后皇帝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又是一番权衡探讨,才能初定下这奏折是否可取。
往日不管是多细微或宏大的奏折,总也有人反对、总也有人赞成,这从却全然不同,朝中人没一个站出来走到这尚书副使的身边。
崇文帝眯了眯眼,他这些爱卿们,从来没有抱团的时候,可这一次却团结的很。
徐三津没错过崇文帝眼底的笑意,他偏头朝右双排站着那两人看去——
一位是安泰司使梅承庭,老梅嘛,让他来上朝就是个添头儿,这么就以来他就从没站过队,这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是崇文帝的亲信,崇文帝让他往西他绝对不往东,他提供意见干什么?他只要按照崇文帝的旨意做事就皆大欢喜了。
另外一位嘛,就是九府掌府司使裘南雁了。
只望了这裘南雁一眼,徐三津就自觉的转回眸子,生怕跟他对视。
这位杀人不眨眼并且很爱竞争的掌府使裘南雁可不是简单人物,若按照明公主梵岚话来说,他妥妥就是个阴谋论者,平日里最喜欢打压朝中官员,尤其是喜欢打压老梅,只要一看见老梅不开心,他一整天都能笑着。可见这人内心有多阴险!
不过他也很少真正参与朝中大臣议政,一般都是见老梅选哪个,他立马跳到对立面,然后搜刮他肚子里吃进去的那几万卷书,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将老梅选择的那意见给反驳了,有时候还能将崇文帝的观点强掰过来,只看这一方面,这人真有实力,能坐上这掌府司使的位置不是碰巧。
现下这两人头一次默契的看自己的鞋尖,明显没打算参与意见。
徐三津很为难,他虽是负责大理寺,但是读过诸多圣贤书,其实从内心里出发,他觉得这尚书副使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们这些入朝为官的,大多都是世家贵族,就没一个平民逆袭来的,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