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略显嘈杂的锣鼓声后,试剑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们轮番呼喊着让场子静下来,随即众人便听见那厚重的红布里传来一青衣的婉转音——
“佛有禅语曰,世间精妙之处不过一个心字,先人纸上留,造物流转年岁去去,此身由来从。隐象难渡河,羚羊挂角问天意,何处能寻得忠义……”
这一句唱罢,台下议论声纷纭,不少人皱眉交头接耳着。
“这戏词,未免太过于隐晦了吧?”
“在唱什么呢这是?老夫自小游荡江湖没读过书,着实听不懂啊。”
“我也听不懂,什么渡不渡河的?莫不是这蚍蜉班的班主写戏词写魔怔了?”
“哎!瞧你们这话说的,我倒是能听懂一些,这应当只是填词的楔子,正曲还没开始呢!不过看架势,蚍蜉班这出戏唱的倒是别有深意啊。”一背着柄剑的江湖人说道,他生得魁梧,说话音量也挺大,一时间吸引不少人朝他看过来。
殷罗侧眸瞥了他一眼,目光触及这剑客腰间的一块木剑令牌时顿了顿,然后她微微凑向池临静的耳边,“这人是红剑门的。”
“有渊源?”
殷罗抱胸摇了摇头,“但是他们门主曾经对我出过一根筷子,就在听闲楼拍卖会那日。”
“出?筷子?”池临静勾笑,只点评道:“莫不改名叫筷子门?在大梁也算独树一帜。”
“滚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殷罗佯装恼怒般用食指推了池临静肩头一下,随后捂嘴偷笑,却更阴损:“筷子门不如红筷门听起来高大上。”
她话音刚落,还来不及看池临静反应,那青衣的声音就又透过人群传进她耳朵。
“台下有故子,忘得那旧梦!一曲镜花陪水月,金城玉门叩者谁?上万里庙堂高远,风雨戚戚三十三!又万里玉兰开败,双道树轮苦周游。下万里江南春雨,迷蒙未见真果敢。秋日鸣蝉向死而生,井中之蛙观天幻海,君主掌麒麟,臣子白骨枯……”
殷罗猛地抬头,下意识地抓住了池临静的衣袖,将那花绣面料捏紧。
池临静注意到她绷紧的后背,也皱眉朝戏台上看去。
两人只见那原本遮盖戏台四方的红布竟然缓缓拉开,台上出现了七名披麻戴孝白衣鬼面具的人,他们身形各异,有男有女,也不着戏子扮相,就那般笔直的站在台上,咿呀咿呀的一句接一句。
大红的戏台、披麻戴孝的戏子、狰狞的鬼面具、不知其意的戏词,这几样东西撞在一处,莫名的让人心底腾起寒烟。
聂人犀低着头,手中的琵琶急促,他背后的汗已经浸湿了珊瑚绿色的裙子,却丝毫不敢松懈。台上的鼓点越发急了,他手下的琵琶弦振振作响,伴随着那戏子的开腔。
“日大人,奴偶得一象,牙上披挂万千珍宝,愿献于您眼前,可抵无数金银,但如今唯差过这若水河,不知您可有妙法?竹舟轻,长水急,护象人手亦没筹……”
“且慢!此象何须要渡河?不如赐它辞呈西天去!再卸象牙到吾前?”
“呀呀呀!这岂非暴殄天物?命途莫了!命途莫了!”腔调中带着些诡异的笑意。
“再问月大人,您如何看?”
“自是杀之——”
“……”铿锵的声线上下颤抖着一句紧接一句,听到此处台下众人的眉眼不由得都皱起来,在座的哪个不是常年在外飘着?哪个不清楚这大梁的时局?又有哪个不知道十三年前发生在上京的那场政变之案?这戏词中的日大人、月大人,拼凑起来可不就是一个“明”字?
“过河的象,怕不是普通的象这样简单吧?蚍蜉班可在暗喻十三年前那事?!”
“嘘嘘嘘!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大梁百姓不能议论政事!若是场内有官家人听着了,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去应对城池牢狱的赏赐吧!”
“就是就是,赶紧闭嘴!那是贵人们之间的龌龊龃龉,不关咱们的事!”
几句带着浓重暗喻意味的词句甫一被唱出来,台下听戏的人们都炸了锅,殷罗趁乱抬眼望了池临静一眼,示意他跟她往戏台后走走。
这蚍蜉班的戏词中蕴含了渊缙王早前告诉她的一致的信息,绝不容小觑!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稍后戏一唱完,她必要冲上台去,能留住一个便是一个!
池临静垂了垂眼跟上她,两人穿梭在人群中。
台上弹奏琵琶曲的聂人犀乍一听见这样明显的暗示,心里思绪一来,手里弹琵琶的动作竟有些紊乱了,他落下个拍子,额角冷汗顺着下颌滴在了红木戏台。
“嗒……”发出一声轻微却生硬的响。
而四楼,悠哉听戏的明之渡和万若檀两人的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淡定,只见万若檀已紧紧握拳,胳膊拄在栏杆上,面露不解。
明之渡则是靠在驾辇的细软靠背上,唇角微勾。
“唱的这什么东西?”万若檀骂了一句。
“看来这大梁境内,憎恶明赫的不只本王啊。”明之渡慢悠悠回了一句,语气里明显有些幸灾乐祸,他心里不住的夸着这戏词写的实在是精妙,就该这么骂!他都对这出戏的作词人感兴趣了,真想见见是哪位好汉,能拐着弯儿将明赫骂的这么狼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