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上京城每年都会在中秋夜举办月圆宴,据说是从老先皇开国时便流传下来的规矩,由当朝皇帝钦点上京城池内在这一年里最有影响力的客栈,腾出场地搭建月圆台,筹备好象征着团圆安乐的膳食,最后按照名单派发请帖,邀请官员、商贾、大儒等前来赴宴。
往常的月圆宴举办权总被留思楼占了去,毕竟崇文帝很爱吃他家的几道野味,自然会多多关照。不过自从兵府长史暴毙于两位皇子的分庭宴会后,留思楼的名气便大不如从前,一整个夏季过来,该沉淀也沉淀了,却还是再没宾朋满座的时候。崇文帝恰好以此为托词,转手提拔了听闲楼,虽有些势利眼,但聂人犀觉得这举动简直棒极啦!
此时一袭周青云锦元宝衫的聂家少主满面笑意地忙碌穿梭在楼里,一会儿帮人侍弄侍弄用来讨喜庆的红绸、一会儿帮人检查后院里存放的酒水数量、一会儿又笑着招呼小二擦柱子,见小二手下慌张打翻一盆水他都不恼,甚至蹲下身帮那名小二扶正盆子……
转性了!当真是转性了!小二与听闲楼大掌柜对视一眼,只觉得聂人犀很是反常。若是之前遇见这样的事,少主是一定会摆着臭脸教训他们手下没轻没重的!
不明所以的聂人犀看着在他眼皮底下展开神游的小二,皱眉问着:“想什么呢?”
小二再次陷入手忙脚乱,糊涂的将擦柱子的脏毛巾递给了聂人犀,自己拎着盆子站起来,似乎是打算重新去打一盆水回来接着擦,然而他刚打算转身迈步,便发觉自己右手空空的。
小二垂眼看去,只见蹲在原地的聂人犀满头黑线地翘起兰花指捏住那脏毛巾一角,也朝他望过来,那一张一合就能决定小二工钱的嘴唇碰在一起,竟道:“罢了,看来这柱子是该本少爷亲自擦,快去打水来!”
“啊?”小二懵在原地,盆地残存的水流到红木地板上,成了一小滩儿。
聂人犀伸手指了指这滩水渍,又指了指小二,顾自的抬手擦上柱子,半是吐槽般问道:“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今日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是出什么事儿了吗?若真是,尽管跟本少爷讲啊,本少爷最不差钱了,你就放眼这整个上京看去,有几位青年才俊敢说比我有钱?别给本少爷省着啊……该看病看病、该买药买药,其余的都在命数,不要过度挂怀!”
小二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家少主心善,所以也不曾编出谎言讹诈这笔不义之财,正想回答直接和家里都没出事,只是惊讶聂人犀变了一副柔和脾性才会出神,却被人抢先截了话头。
一身锦绣描金的红色明裙的殷罗一步踏入听闲楼的门槛,刻意抬高清脆空灵的嗓音,不留情面的拆着聂人犀刚给自己搭好的台面:“聂家少主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不差钱?还什么整个上京的青年才俊没几个比你有钱的?我闻此言倒是真想捧腹大笑!也不知道是谁为了省钱宁愿骑马奔回上京也不与我们同乘马车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苹都不过停留一个月,走之前心疼银子摆出一副苦瓜脸,抱怨我跟阿夜吃的多!也不知道是谁……”
聂人犀起初听见她的声音的那一刹那,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滋生出来,当他听完殷罗奚落他的话时本来扬起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陷入僵硬麻木,他疯狂冲着殷罗眨眼,希望她给自己在下人面前留点面子,可奈何殷罗装看不见。
她端庄的双手交叠身前,俨然一副宫中贵人的模样,戳破了聂人犀还冷眼旁观,颇有些绝情。
聂人犀眼珠子一转,回道:“裁缝你这话说的不尽然!我骑马回上京不是为了省钱,是为了节省时间!你懂吗?时间也是一种成本,要节约使用的!还有,你跟阿夜吃的不本来就是有点儿多吗?哪家好人像你俩一样,一天要吃三顿饭?再说,本少爷就算抱怨了,那该付钱的时候我不照样付钱了吗?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罗漫步朝他走过来,眼里杀气腾腾,嘴角笑容嫣然:“是是是,时间还是金钱呢!那说到底你不还是心疼钱吗?我俩每日晨起还要练功不吃早饭怎么行?哪儿像您啊聂家大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时候我便看出来了,不会武功其实也挺好的,原来你小时候便如此精于算计?只要你不学,也省得往后年月里早起练功维持提升……端的就是个一了百了吧?”
聂人犀汗流浃背,思及现在他最最亲爱的老爹聂家家主正在二楼书房查阅崇文帝给的名单上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他不禁猛猛深吸一口气,要让他老爹听见殷罗这一番话,恐怕今晚他睡着那刻,就是他老爹掐死他之时!
来不及深想,他迈着小碎步跑到殷罗面前,压低声音求饶道:“姑奶奶啊,你快别说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那样了!以后你在这上京看上什么物件便直接拿了,记在听闲楼的账上……”说完这句还不够,他又朝殷罗眨眼,无声的用唇语重复着:“我爹在二楼。”这五个字。
殷罗嘿嘿一笑,面上有些得逞的自豪,她也朝聂人犀眨眼,轻拍他肩膀后,反手指向外面停着的那琼顶马车,爽快道:“行啊,到你实现自己的话了,快去把账结了!”
“又买马车?”聂人犀再也控制不住音量,爆喊一句:“玉如意不是有八驾琼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