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月渐西,子时至,东海渊缙王府里却仍灯火通明,来往的侍从穿梭在堂廊中做着各自的活计,脸上没有丝毫的倦意,夜深不眠对他们来说乃是常态。渊缙王府中事务繁多犹如皇宫,须得周全万事后才能放心睡眠,他们虽表面看起来是普通侍从,但实则皆为王府心腹,个个都有武艺在身,自家主子还没就寝,做属下的哪儿敢先熄灯火?
院中,明之渡负手站在金舆驾辇前,垂眼打量篆刻在楠木上那细小微妙的花纹,像是在等候着什么,偏斜月色扫过他高耸的眉骨,在他眼睑下方投射淡淡阴影,挂上一抹茫然。
刹那间海鹰长鸣一声,振翅收停在庭东树下抱剑守卫的孟再仕肩头。
明之渡回神淡淡转眼,朝他看过去。
淡黄纸张上红字竖提,孟再仕展开扫视两遍,一拱手禀报道:“王爷,是上京传来的消息,属下灭门尹家之事暴露,却意外吸引了殷相之女和她的同伴。眼下御林军将他们羁押至地字牢房看守,暗探有言,崇文帝闻此震怒,下口谕令大理寺、安泰司与九府彻查,甚至请了两使陪同协助大理寺卿,看样子应该很是重视。”他语气很平缓,纵使提到那句“属下灭门尹家之事暴露”时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二十三条人命在他眼里好比空气。
“两使陪同协助大理寺卿?”明之渡嘴角微勾,双眼也渐渐漫上笑意,他顿了顿,又道:“倒是许多年没听过这样大的规格了。听说,新上任的大理寺两使,是徐三津的那双儿女?”
孟再仕作揖的手没有放下,他恭敬回答:“是,且那国府使徐揽风还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在上京这代的年轻人里属凤毛麟角的世家子,因此很受崇文帝嘉奖。而那京府使徐揽云,今年开春我们在林城布下那局,她也同殷相之女一起插手了,后来也是她亲自将我们派去的圣手医师押解回京提审杖毙……徐家如今效忠崇文帝,王爷可派属下出手,送他们一程?”
“孟再仕,本王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一遇事就喊打喊杀,不要一遇事就要谁死谁活。你就拿尹家这案子来说,你何必做的如此绝呢?你杀也就杀了,你干什么要把那群死人挂起来,你是在效仿蓬州岛渔民风干鱼条?”
明之渡皱眉,俊秀的眼也攒起几道不明显的纹,压在双眼皮上面,好像真带着些打抱不平般,可接下来他的话却与这神态很是矛盾,只听他道:“不过你虽残暴些,但此事做的很精妙。若非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会逼得崇文帝同时发动三大部调查此案,这下便好极了,九府运筹整理此案卷轴、安泰司协助大理寺收集线索,徐家父子三人也要忙的焦头烂额。上京最难避开的三大势力都被一个小小的尹家牵制住,我们的计划就再没有人能够阻拦。”
孟再仕自然知道自家王爷说那话不是在怪他,于是乎他收起作揖的手,直视明之渡,解释着:“谢王爷不怪罪。但此事发生确实突然,属下得知尹邈暗访东北三城时,恰好身在上京与暗子接头。宫中那人传来消息,崇文帝近日得闲,开始翻看过去已批阅过的奏折,属下认为这对我们十分不利,而东北三城的包忑员外也传来信件,其中言尹邈对我们那批原料起了疑心,曾着手调查,但被包忑设计挡了回去……属下怕尹邈查到什么回京禀报崇文帝,就私自给他传信迫他返京,而后一直潜伏在尹家府内等待时机,他一踏入府门属下便动手了,当时闹出动静引起了尹邈夫人和尹家幼女的注意,属下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孟再仕低眉,转了话头,说着:“您不是前段时间还忧心于东北三城原料运输一事吗?经过包忑周密计算,那批原料单从东北三城运出来最少也要一个月时间,属下便想,若是上京出了一宗惊天的案子,那就能转移安泰司半月一查出入城物资的视线……”
“好了好了,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你什么想法本王很是清楚,此番做的不错,但也不必再做什么。”明之渡呼出一口气,眼里笑意更深,他遥遥望向西北上京方向,想起那九曲的皇宫中无比奢华的龙椅帝座,良久却嗤笑了一下,直道:“就让明赫那个废物的人尽管查吧,反正他们也只会查到本王想让他们查到的东西。徐家小辈初生牛犊不怕虎,担任两使必然心气高些,遇上无头案正好也能削减一下他们的自信,往后便能思考思考徐家到底该怎么站队。至于这尹家惨案,权当你代本王送给明赫的中秋大礼了。”
孟再仕颔首,“王爷布置万无一失,属下再给宫里那人传个信,让他该动手时也别闲着。”
明之渡浅笑两声,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孟再仕啊孟再仕,你怎么非要把事做绝呢?宫里那人先按兵不动吧,若是锋芒一下子全对着明赫放了,明枪暗箭他怎么顾得过来?本王好歹与他也都是先皇之子,还不希望他焦头烂额。光一个尹家就够他头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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