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辽,方山。
漫天的飞雪如刀片利刃胡乱刮在人的脸颊,刺入眼瞳惹得生疼,再睁眼早漫上猩红的血丝,晕开后视线都变得模糊。
河淡拄着从帝师府院里随手拿出来的一截炭火棍子,裹紧身后银白色的大氅,他走得艰难而缓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歇息片刻。到了后面,他后背被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竟被冻裂了,淌出鲜血来,虽没透过那厚氅,却顺着内里的袍子淌在雪地上,可他丝毫不觉。
只一个劲儿朝着方山顶上走去。
天与地白茫茫的,除了那白色再没有其他,少年人裸露的脸颊通红而充血,再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他向前迈步,半个黑靴都被埋没,拄着棍子的手冻出褶子,像是枯木。
零散的几具被雪埋的差不多的尸体进入他视线,他踉跄着走上前,却望见他们穿着北辽官兵统一的玄黑甲衣。
河淡走得更快了,他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绝望到极致,脚印一深一浅,那朱红的血丝滴在雪地上,很快也被埋没了。
手中炭火棍子拨弄着出现在眼前的尸体,他生怕看见那张肆意而桀骜的脸。
就这样一步一步,他到了山腰,入目的啊,是尸山雪海,看不见血,每具尸体都被冻成青紫色的,尽是那刺眼的玄黑甲衣,一层叠一层,一具压一具。
藏在雪下的乱石阻碍了他的脚,他踩上去的那一刻却被滑到,一头栽在雪里,磕得额角生疼,他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就那样躺在雪里,胡乱的折腾扑着双臂,扬起不少雪沫儿。
他此番是偷摸着离开帝师府灼棋院的,那日昆山夫人在与锋刀老者叙话时,他早已清醒,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前十几年,他一直在昆山练棋学策,从来没想过北辽皇族中竟然有这么肮脏的龃龉龌龊。
昆山寒门的弟子,一生必要追随一位明主,为他出谋划策助他登青云梯。他曾经想要选择那在棋盘上出现的青袍贵人,可人家志不在于此。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了宏缨小侯爷。他是天下英雄榜上人人夸赞的北辽英杰,是倨傲别扭但善良端正没有杂心思的朗朗儿郎。
河淡以为,他只要好好在宏缨侯身边,就能完成属于自己的理想,和他心中最厉害的昆山夫人比上一比。但他却亲耳听见了,昆山夫人说她选错了明主,北辽新帝因忌惮除掉了守护北辽国土安宁的大将军万晟,还设计让宏缨侯来方山赴死!
宏缨侯爷出事的时候,他被引到了万家的密室,怎么都出不去,他就懂了,此行,宏缨侯爷定然是有危险,他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看重他人的生命,他不愿意河淡随他涉险。
犹记得,那日在茶室闲谈,河淡问着:“侯爷,您活得这么潇洒,可有什么心愿?”
紫袍青年眯眼挑眉,面容邪肆,却答:“本侯愿倾我之力,护住两名女子平安一世。”
他当时不明所以,还在内心打趣:莫不是他未来的正妃与侧妃?
可现在看来却不是,他想护住的这两人,应当是昆山夫人与那大梁殷相之女殷罗。
“侯爷!您千万别就这样没了啊!您没了河淡去哪儿找河淡的前程呢?我学下棋学了这么多年,我起初是想找南夏摄政王递投名状来着,但我现在发现了,您才是我想找的明主啊!”
少年人背后的鲜血终于溢透了白氅,天地白茫茫间,只他带了几道红色,明晃晃的凄凉,但他踏雪前行,却始终未见那紫袍上刺绣的丹砂梅花。
“你谁啊?”有人声自那不远处的山岗小坡后传来,喊得嘶哑。
河淡一下子起身抹了抹眼泪,朝那人声看过去。
入眼是一个身穿棕红色麻衣的糙汉,他衣角上缀着细密的绒毛,脸上蒙着布看不清脸,大踏步迈过雪坡,朝河淡走来,步子看着挺急。
“你刚才喊了句‘侯爷’来着?”那糙汉到了他眼前。
少年穿着蓝衣披着白氅,后背不知道被谁抽了,像是鞭伤流了血。他眼角都是泪,被风一吹,干巴巴的显老而狼狈,此时他拿着个烧火棍子防备一般皱眉看着糙汉,很是警惕。
糙汉没想那么多,“你也是来找我恩人的?”
“你恩人是谁?”河淡盯着他。
“宏缨小侯爷啊!要不是他将我从大梁江南白绮山庄给救了,我早就筋骨断裂而亡了,那样我可就再也看不见我娘了!宏缨小侯爷是我恩人!此番听闻他剿匪遇灾,我特意从大梁泉山赶过来!就算是他死了!我也得为他收了尸身厚葬,报这救命之恩!”
河淡“呸”了一声,“侯爷才不会死呢!你是谁啊?”他渐渐放下烧火棍子,“你是北辽人还是大梁人?怎么会在江南被侯爷救了?”
糙汉一把扯下蒙面的布,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北辽天刑司的陈声!你指定不知道,俺没啥名气。但俺娘有病,落下寒疾难受,我才去白绮山庄里,想求长林崖的话事人帮我娘寻个养病的地方,那会儿遇上了咱北辽的抚烛僧,他在攒英宴上出手,我帮着长林崖的掌教对了一招,被打伤了。听说侯爷是去看戏的,知道我是为了救自己娘才到江南后,就将昏迷的我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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