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听到这算是明白了,“你心里一直记着介林的恩情,这很不错。但你应该清楚,蚍蜉班在大梁的所作所为,刀尖是对准朕的。介林让你进宫,受朕的庇护、为朕做事,可你背地却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是想要怎么样?暗害于朕吗?”
“陛下多虑,纵然给属下八百个胆子,属下也不能暗害于您。可既然您问到这儿了,属下今日也有话想说。”探鸽后退两步,轰然跪在了梨花树下。
崇文帝视线上下扫视跪在身前的白发男子,微微皱眉。
探鸽拱手行大礼,顿了一瞬,直道:“不瞒您说,这十三年来,属下对殷相亡故此事耿耿于怀。起初那一两年,属下夜夜秉烛到天亮,查找有关他死因的证据,正因此才落下眼疾。但属下不后悔。不光不后悔瞎了半只眼,也不后悔与常尚书副使结盟!”
“大胆探鸽!如此犀利,是想在朕面前造反?”
“陛下与殷相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远胜属下心中积攒的恩。属下想问问您,这十三年来,您真的睡过一个好觉吗?”探鸽不理会帝王面色的愠怒,他挺直了腰身,为恩人鸣诉:“殷相介林,是为您死的!若没有他,大梁的天早就变了!难道您从来不觉得心痛吗?”
这是崇文帝第一次见探鸽脸上出现如此明显的哀悼与锋芒,两种交错复杂的神情推翻了他在崇文帝这儿平常稳定的印象,一时间,明赫眉头皱得紧了许多。
尤其是在听到那一句“殷相介林,是为您死的”,他隐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攥起。
沉寂已久的抱怨顷刻迸发,探鸽越发激进:“三王之乱持续五年又七月,至如今您安稳坐在高堂上,谁敢说殷相介林的功劳不是最大的?!属下搜查了十三年的证据,处处表明,那一夜,他明明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够了!”崇文帝呵止了探鸽老人后面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探鸽眉眼揉皱,他不解地偏头,用类似审视的目光盯着崇文帝,良久,轻笑了声。
崇文帝垂眼,探鸽笑声传入他耳朵,像是名为讽刺的针,一下下扎着他耳膜。
“罢了,罢了。陛下您不爱听,属下多说无益。”探鸽苦笑着摇头。
“说下去吧。”鬼使神差的,崇文帝重新抬眼,“说下去。”
探鸽沉默一瞬,嘴角的苦笑散去了,仍那轻歌慢诵的调子,却分明诵出凄苦之音:“属下知晓,他的死非陛下本意。自幼一起长大的挚友,您亦然不舍。可属下今日冒着大不韪,同您进这些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常尚书副使一样,属下也想要个公道!”
“哦?你想要的,是什么公道?”崇文帝眼神犀利射向他,“你想要帮常应莲达到‘万家同朝,寒衣高歌’的科举制改革,给天下平民一个公道?抑或是你想让朕为介林翻案,将那夜发生的事公之于众?”
“都不是,属下跪在这儿,是想求陛下,救救殷相的独女。”
探鸽额头忽然点地,俯首对着崇文帝行了大礼。
“朕知道那小家伙失踪了,”崇文帝眼波微动,“老梅已经派安泰司暗卫去查了,她只要还在大梁境内,什么都好说。”他语罢停顿,再问:“这算什么你求的公道?”
探鸽没起身也不抬头,“陛下有所不知,此番殷小姐在海砚山下斩杀北辽辛一保,原就事出有因。殷小姐有一结拜大姐,任敬竹门主,以往还多次为您收揽东北三城以北的情报,她叫徐知尘,不知您还记得吗?”
“知尘?”崇文帝思索须臾,“倒有些印象。她像个姑子,周身气质轻飘飘,送情报进宫几次,朕还想赏给她过黄金,却被她婉拒,最后讨走了国库里一卷经书。”
“是,那陛下您可知道,殷相出事那半月间,辛一保带兵攻过海砚山,曾在宁城杀过一位徐姓将军?”探鸽语气变缓,“徐将军有个女儿,叫徐芝臣,与敬竹门主同姓同音。”
话已至此,再不明白,崇文帝便是个傻子,他皱眉闭眼,“殷丫头,是在为她报仇?”
“没错,说是报仇,不如说是想为她讨个公道。大梁律法不能缉拿北辽将军,但殷小姐的针却能。她和殷相介林一样,重情重义,为友舍生忘死,如今遭遇险境,您会如何保之?”
“你这意思,是查到她身在何处了?”
探鸽到这才抬头,望向崇文帝时颔首,“属下认为,她被北辽新帝所囚。”
院内变得静寂,许久,崇文帝沉重的呼出一口气,下达口谕:“宣安泰司使梅承庭、镇国大将军宋锡全即刻进宫!”
北辽,皇宫围墙外的深坑里。
河淡站在一个没有枯骨堆积的犄角旮旯,皱眉抱胸哆嗦。
站在上面的玉如意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坑里喊着:“兄弟,你还好吗?要是魂儿没吓掉,快数数那一共几具啊?昆山寒门教过你们如何通过骨头颜色辨认死去年份吗?”
河淡吓得反射弧落地,玉如意的话一串串飞进他左耳朵,很快又从他右耳朵里出去了,他短暂丧失思考能力,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枯骨,瑟瑟发抖。
太多了……
光是表面上就有八个人头骨!
玉如意见河淡不理自己,皱眉又喊:“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