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附嫁给介林,便已是大梁的人了。”她笑着朝崇文帝举杯,以茶代酒般一饮而尽,却迟迟没收起身后的真气棋盘。
食指再勾,只见棋盘上黑白两子跳跃变幻,俊秀女子又出声:“这一步,走的是灵州,听闻大梁境内十四州府,唯有灵州群山环绕是为险地,易守难攻。但依香附看来却不尽然,从海砚山西水渠潜去,能入灵州城中湖,从东北三城行去,穿幽州达朱瘦,围山纵火,能消千人府宅。虽残暴,于攻城,不是问题。再看白州,据说这是陛下亲批的福泽宝地,但陛下您看,白州紧邻林城,而林城又受东海牵制,与灵州成犄角对称,断白州则断林、灵。”
这言辞不禁激起崇文帝半身冷汗,他扯动嘴角,端起茶杯放在唇间,想掩饰心绪。
“那又如何?”
“不如何。”卞香附在怀中掏出一块通透的冷玉令牌,推到崇文帝面前。
玉牌篆刻着梅花样式,中心是三个突起合折的大字——
辽太傅。
仅仅三个字,足以令崇文帝心神微颤。
“北辽太子太傅。”年轻帝王弯唇垂眼,“你来大梁,想要什么?”
卞香附不动声色收起那令牌,答着:“香附只求过安稳的日子。介林是香附见过这世上最温润、也最好的人,值得托付一生。所以不论香附之前经历哪般,现如今都只盼与自己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知陛下见我第一面就多有防备,但希望陛下能如我所愿,权当不知我身份。”
“你该同朕讲一讲,身为北辽太子太傅,如何沦落至此?”
“宫闱暗斗,苟且龌龊,说来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往后将来,你还会回北辽去吗?”崇文帝眯了眯眼。
银灰色盛装的女子偏头,远眺海砚雪山,却答:“香附在北辽,还有个学生。”
回忆戛然而止,崇文帝摇了摇头。
谁敢想,这天下风云一朝倒悬展换,原先他最不看好的那北辽八皇子万洛新当真登了基。
而那曾与他对弈过一局的挚友之妻,却被自己挂念多年的学生强行带回宫中,抛下年仅五岁的孤女,至今阴错阳差?
“北辽那位深居简出的帝师,或许能帮我们确认,殷丫头是否被困宫中。”
梅承庭一听急了,“皇上!咱答应过昆山,永远不将她是殷相夫人此事摆上明面的!”
探鸽垂眼不语。
宋锡全叹了口气。
短暂沉默后,崇文帝按向额心,“听说她回了北辽之后,天下第五的北辽高手卞封刀一直跟在她身侧?”
“是,陛下是想?”
“传信吧。五日后,朕要在上京举办场刀酒宴会,特请天下前五高手,临我大梁。”
宁城,玉济阁,三楼厢房。
暴雨催开紧闭的窗棂,糙汉陈声忙起身去关,一不留神却打碎了装点台的岫玉花瓶。
“啪嚓。”玉碎声荡在房间。
昏迷数日的绛紫衣袍公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喘着粗气,一瞬间睁开了眼。
“小阿罗!”他呼唤着,皱眉猛地坐了起来,牵扯胸口内伤,疼得他眉头更皱。
“恩人?您醒了?您可算是醒了!”陈声面露惊喜。
万若檀头疼欲裂。
他做了一个既冗长又奇怪的梦。
梦中的人形形色色,像是他这二十多年来遇到的所有人的集合。梦里有北辽万年不化的风雪,有大梁春秋月亮的变迁,更有南夏繁花入眼,架着那一柄细长的剑,有青袍笑着冲他举杯……可梦的最后,是殷罗背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长箭,她躺在血泊中,好似只刺猬。
她朝他伸手,竟叫着:“哥哥。”
心口的沉,压得万若檀闭眼,“这是哪?”
陈声凑上去,对他解释着:“自方山剿匪您就身受重伤,昏迷到现在,得有月余了!是与三掌教常在那一处的青袍公子手下的暗卫将您从方山那邪乎地方救了出来!此处是白绮山庄六公子在大梁宁城设的医馆,叫玉济阁,安全得很!”
万若檀转眸,望向他,“修养好了?离开泉山前,跟他们说了吗?”
“闻恩人遭难,走得急,倒也没说。”陈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恩人别介意。”
紫袍青年摆了摆手,又问:“小阿罗呢?”
陈声表情显而易见变得无措,他支吾片刻,张唇闭唇。
万若檀观望着他,腾起不好的预感,联想那个梦,他一拍大腿站起,压迫感尽数袭向陈声:“怎么了?她出事了?你倒是说话啊!本侯问你,小阿罗在哪儿?”
“我也不知。三掌教她,失踪了!”陈声哎呀一声,“侯爷您昏迷后,这宁城出了太多事了!青袍公子莫名消失,而三掌教她,连话都不说,夜里牵了马去海砚山底下,杀了咱北辽整个百人军营,也就没了消息!现如今六公子和河淡已经回北辽去报信了!”
“报信?给谁报信?”万若檀的头越发疼了,眼前的陈声面容模糊又变清晰。
“给咱北辽的帝师报信!”陈声口无遮拦,“听说,她是三掌教的亲娘!”
陈声话音刚落,万若檀顿感胸腔翻涌,喷出一口积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