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坐,身形未动,望着鸦青色少女因奋力运功而皱起的眉头笑起来。
“闻家主人的毒,不是对谁都有用的。本王幼年常被暗害,毒药吃得多了,后来练功的就特地学了不惧毒物的内力。你看,连取人性命的招式都要因人而异。世上人情练达,真真假假,本王无视人情,委实不算错处吧?”
闻亭儿不语。她双手抽不出空,于是翻身抬脚,照着明之渡心口狠狠踹了一脚,却意外触及一道浓厚到坚不可摧的真气屏障,她刹那间被反弹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后背撞击石道,她感觉脊骨尽碎,疼得直不起身,与此同时,心口传来的刺痛令她怔神,抬手摸去,竟见一窄小精美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插入她胸膛……
明之渡站起来,负手走到她面前,他衣衫未乱,仍然雅正端方,好像从来没与她交过手。
闻亭儿躺在地上,望着冬日辽远天空悬挂的惨淡星子,“你走过来,是想再补几刀,早点儿送我下地狱吗?”
“不是。”明之渡循她目光看那星子,自顾自道:“如果你今日不对本王下手,本王原本也不会轻易动你的。因为本王原以为,你与本王,应是一样绝情的人。本王想看看,在某些事上,你会不会做与本王一样的选择。”
闻亭儿听不懂他的话,只痴痴笑起来,一笑,牵扯伤口更疼,她伸手,缓慢摸向腰间。
这动作引得明之渡垂眸看她。
只见,那张冠绝江湖的倾城容貌已是清泪纵横,闻亭儿在腰间摸出一方手帕,展开便见手帕之中躺着一丸黑色的药,她咧着嘴角,泪水却流得更汹涌了。
延胡索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堪堪压住了血腥味道。
“能告诉本王为什么吗?”明之渡很少有疑惑,他皱眉盯着闻亭儿,蓦然发问:“为什么要与本王反目?你明知自己杀不了本王,何苦白白送命?为什么要护住明昉呢?是她抢走了原本陪在你身边的孟清月啊!回忆之前岁月,你便不恨她吗?你怎么这么傻呢?若是能顺利把明昉送给万洛新,你与孟清月岂不是……顺理成章?”
“若是真把明昉送到北辽,二哥才会恨我一辈子呢。”闻亭儿视线被泪水模糊,她闭上眼,莫名其妙道:“这颗延胡索药丸,是二哥亲手为我做的,我一直舍不得吃,留到现在,已有近三年了,却依旧有药效,能让我走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痛苦。”
明之渡垂眸凝视她,随她张口说话,有黑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你中毒了?”
闻亭儿笑声零碎,并不回答明之渡的发问,“这几年,我一直想要自己做一些延胡索丸,可怎么都做得不如二哥。像你说的,回忆之前岁月,生我养我的湘西闻家给予我的都是仇恨,而半路杀出来的长林崖,倒像是我的家。
二哥是个极好的人,明昉……也是。”
明之渡不理解闻亭儿的言辞,他也不想理解,只骂道:“愚不可及!”
“王爷骂我愚蠢,但我却觉得,王爷才愚蠢。”在延胡索药效下,闻亭儿慢慢撑起半个身子,迫使她靠在墙壁,她抬眼,往日眸底流淌的邪恶在此刻居然被洗净,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平和温顺,如同天上四季长安的点点星光。
“康又魁,她爱你,连我都看得出来,可她死了,你却是这副反应。”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亭儿抛去情绪,“王爷一直都看错了,我从来不是个绝情的人,这一点儿,我也是现在才看清。”
黑暗街巷传来御林军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朝着他们这边来。
明之渡闻声皱眉。
闻亭儿抓住了他白色袍角,满手的鲜血在那衣裳上留下印记。
“我引御林军去了明昉住的嫁鸾殿,今夜,你不可能将她带去北辽了。”
“闻亭儿!你何以至此?”明之渡甩开她的手,他挑起眉眼,“你中了本王的袖匕,今夜亦然必死无疑!你用性命换来的,只会是他人的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那,又如何?”闻亭儿眼皮逐渐耷拉,她偏头倚在冰冷宫墙,“我乐得看着这结局。”
明之渡闭了闭眼,没再搭理她,在御林军到此之前率先离去。
雪白飞絮突然飘落,乘风在半空乱舞,夜里起了雾气,湿冷霜花打在闻亭儿肩头,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想永远铭记口中那延胡索丸的清香。
记忆如走马灯,一幕一幕放映在她脑海。
孟清月持剑救她、殷罗将她护在身后、玉如意送她礼物、徐知尘为她煮茶、邬子寒递给她的糖葫芦,以及,明昉笑着唤她一声“亭儿姑娘”。
闻亭儿恍惚,惊觉,她似乎回到了春夏飘扬柳絮的长林崖。
她犹记最后一次离开白绮山庄,友人们站在山庄门口为她送行,他们的脸,像是被烧红的铁,牢牢烙在了她的心间,可却不疼,温柔到临死前,她都想再回想数遍。
若有来生,她也想投生成大梁的向日葵,却不是隐喻人。她深知自己无法比拟明昉的明媚善良,那便让她从一株绿植做起,切莫再在湘西,做那见不得人的枯草枝子了。
彻骨的痛吞噬了她的意志,她发自本能地喃喃着:“二哥……”
亭儿知道你喜欢明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