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时,我们和隔壁山猪寨子其实挺亲密的,”他挪动一只短腿,伸出一只小得可怜的脚。
那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破布鞋,大脚趾前面被磨破了,露出漆黑的脚趾。
众目睽睽下,周围都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城里客人。
罗六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心生羞耻,伸出两只脚趾将鞋口的破洞牢牢夹住。
他想要换只脚来指,但两只脚的鞋都很破,他晒得黑红的脸膛露出尴尬之色,匆匆将脚缩了回去,指了地面画的林子右侧的一块圈地道:
“就是这里,我们两边离得近,时常走动,早年的时候甚至互相缔结姻亲,亲密得很。”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彼此还有些亲戚关系。”
“对。”罗六有些遗憾的道:
“我娘其实早年与山猪寨王家的大儿媳还是嫡亲的堂妹,两家没出事时,还常走动呢。”
赵福生看了一眼他的年纪:
“争香料就是这近些年的事。”
罗六道:
“近十几年的事。”
他叹了一声:
“我离家较早,七八岁时被卖出去,卖离村时,村里还好端端的,到了十多岁回去时,就已经不大对劲儿了。”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先前的孙三娘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停止了哭泣。
她双腿弯折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火堆出神。
听到罗六这话,她接了一句嘴:
“十六年前,我刚嫁到牛栏村时,村里才开始采割香料。”
“怎么发现这香料的?”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
孙三娘的眼睛通红,神情憔悴,却在这憔悴之间,又透出一丝阴狠:
“还不是那该杀千刀、砍脑袋的那个人!”她咬牙切齿的,竟像是恨毒了这个最初发现香料的人。
赵福生将心中知道的线索理了理。
牛栏村、野猪寨子等无意中发现了神龙树割开后流出的汁液能制香,这种香能卖贵价,且开采后村子相应的村民能分得一笔不菲的数额。
从孙三娘先前所言来看,她的夫家一共十七口人,最多时凭借割采香料,一年能分56两银子。
这笔钱在交完各种税赋还有富余。
就算她头上有公婆、兄嫂,但在银钱有富足的情况下,家中日子也不该过得紧凑才对。
她的目光落到了孙三娘身上,细细打量这位妇人。
先前第一次见她时,这个女人目光躲闪,看向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时带着精明,给人以极不好的感觉。
此时赵福生再细细打量她。
虽说这女人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她头发茂密,少有白发,且肤色算白皙,还涂抹了劣质的脂粉。
她穿了碎花的厚衣裳,不像罗六邋遢破旧,收拾得算齐整。
用村里人的审美来看,抛开她上了年纪这一点,肤白、整齐、干净,光是这三点,便已经算是个比较出众的女人。
“……”孙三娘一被打量,顿时暴躁。
她像是浑身被蚂蚁蛰咬一样不对劲儿,恶狠狠的看向赵福生:
“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赵福生回了一句。
但她这话却像是戳中了孙三娘内心的隐痛,这个徐娘半老还颇有姿色的女人突然破口大骂:
“看你麻痹的,给老娘滚——”
她突然发怒,罗六一见此景,连忙又压住她,不停的喊:
“三娘子,三娘子——”
赵福生被骂完,神色不变。
从孙三娘的表现看,她已经猜出了一些事。
罗六站起身来。
他的身高仅达坐在地上的孙三娘肩头,试图将孙三娘环抱在怀内。
但他人矮手短,抱得也颇吃力。
孙三娘被他揽住,像是找到了救命的浮萍,双手紧紧抓着他的细胳膊,抖个不停。
半晌后,她平静了下来,罗六这才歉疚的看向赵福生:
“对不住了——”
“没事。”赵福生摇了摇头,没将孙三娘的异状放在心上。
她这个反应倒令罗六有些吃惊。
赵福生一行衣着体面,而她表现得也像是天真单纯却又有些胆气的大户人家小姐,这样的人娇生惯养,最是体面,但刚刚却因为一句话被孙三娘破口大骂。
若是一般面皮薄些的小姑娘早该掩面哭泣,她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
罗六隐隐有些警惕。
“发现香料的是哪个人?”赵福生可不管这两人心中的想法。
她此时已经找到了关于梦中厉鬼的线索,也用不着与这两人绕多大弯子。
反正大不了将这两人杀死再度被滞留鬼梦中,一切场景重新还原就是。
“是——”罗六已经有了防备,不像先前一样说话痛快。
他说了一个字后,突然话锋一转:
“对了客人,你家早前做香料生意的,不如稍后去我们村子坐坐,说不定能谈一谈往后买卖香料的事哩。”
赵福生微笑着点头:
“可以。”
她承诺得太过痛快,又引起罗六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