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天而降,落在塔夫绸做成的华丽裙子上,浸湿了肩膀上的蕾丝花边。艾潘妮站在高高的破损马车顶棚上,眼前是雨雾朦胧的街道,远处能看见红砖砌成的教堂尖顶。身后是大堆被堵在街上的马车,以及伴随着惊呼和议论声的众多目光,然而她一点都不在乎。
冉阿让紧抓住残破的马车,摸索着边缘跳了下去,站在一堆碎片中,向艾潘妮伸出了双手:“亲爱的,跳吧!我会接住你!”
艾潘妮往下看了一眼,高度不算太夸张,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拎起裙子就跳了下去,正正扑在老人怀中,被他抱着轻轻放在地上。
“嗨,在你们三个女孩儿里,你果然最像我。”
艾潘妮闻言笑了一下,转而伸出双臂用力拥抱了老人,紧贴着他刻印着深深皱纹的侧脸,轻声说道:“谢谢您,父亲。我永远是您的家人,您的女儿,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
冉阿让也反过来拥抱了艾潘妮,用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亲爱的,我相信你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开心、幸福地生活,就好了。”说完后,他扶着艾潘妮的肩膀,低头看着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那家伙胆敢对你不好,马上告诉我,明白吗?”
“当然会的。”艾潘妮笑得更欢快了:“希望您到时候下手轻点打。”
“我为你感到骄傲,亲爱的艾潘妮。”冉阿让的手放开了,一缕落寞爬上他的脸:“现在,快去吧。”
艾潘妮点点头,转身刚走出两步,又被身后的老人叫住:“对了,帮我转告沙威——作为一个男人,我嫉妒他!”
两个当初都是孑然一身的男人,彼此敌对互相追逐。一个获得了很多亲人和深入灵魂般的深挚感情,却又逐个失去每个人;另一个孤孤单单,却最终获得了相伴终生的伴侣,以及更多的家人。
目送新娘渐渐远去,废墟前的白发老人形单影只,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显得愈加凄凉了。
艾潘妮开始奔跑。
她跑出没多远就发现,礼服裙子和丝缎鞋全都是碍事的东西。于是停下来把湿透了的裙摆拉起,在腰间打了个结,让本来盖到脚踝的裙摆提到了膝盖附近。然后脱下鞋袜,光脚踩到满是积水的砖石地面上,那瞬间的刺激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有什么呢?只不过是久远的记忆和体验重新回到体内而已。
艾潘妮一手提着鞋,一手攥成拳头,撒开腿赤着脚板在雨中的街道上飞奔。姿态极其不雅,跟淑女或是新娘的形象毫不搭界,倒是如同在山林间奔驰的阿塔兰忒,疯狂、野性、充满了坚韧的力量。[注 1]
早已习惯穿鞋的脚底,在粗砺的地面上不断地撞击、摩擦,被砖石的棱角和零碎石子割出小小伤口,混着泥水,疼得钻心。可她的神经早就摒弃了这点阻碍,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都在全力驱使着四肢的肌肉,一刻都停不下来。
【我是艾潘妮,从前、现在、未来,我都是我自己。】
教堂尖顶在颠簸的视线里渐渐变大,灰暗的雨幕也无法将其遮蔽,轮廓反而显得更加神圣。
【我从死亡的阴影中走来,体味过贫困的苦难,嗅闻过战火的硝烟,灌下过痛苦无望的单恋苦酒。】
潮湿冰凉的空气从口鼻灌入,撑开了胸腔的全部容积,令肺叶如撕裂般疼痛,腿脚渐渐地开始不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似的,只是在机械地挥动。
【我要去往约定之地,那里有我在这世界上存在的意义,有等待我的人,有我要献出的誓言。】
雨水无情地浇在头上、脸上和身上,编好的发型扁塌下去,额头流下的水让眼睛不停地眨来眨去,肩膀和胸脯都能感觉到水的凉意,黏答答地紧贴在皮肤上。
艾潘妮从未停止过奔跑,她甚至感到身边的景色不断变幻,似乎有一个瘦瘦长长,披头散发,穿着渔网般破烂衣衫的姑娘,同样也光着脚,跟她并肩飞奔。
你要去哪?是要去投送诈骗信笺,还是要去望风打探?
不,不是要去欺骗,不是要去犯罪,我现在要去抓住我的幸福。
那瘦削的幻影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消失在雨帘后。
艾潘妮觉得似乎流了一点眼泪,也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也许是在跟什么东西彻底告别。
奔跑啊!
不再迷惘不再犹豫,不再自欺欺人,永远不要再活在孤身一人的幻想里!
向前奔跑吧!
去感受另一个生命中的美好,去体会接纳自己的满是幸福的世界,哪怕只有三天!
雨水不停落下,滋润着白玫瑰和铃兰组成的花冠,在主人不断颠簸的脑袋上,坚强地绽放着。
——
距离预定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教堂里议论声越来越大。神父渐渐开始有点不耐烦,频频看向祭坛前的人们,却发现本该最焦虑的新郎,平静得异乎寻常。只见他掏出怀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