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头来，看到的竟然是沙威督察那张严肃的方脸。

这疯狂的梦吓得她第二天甚至不敢回家睡觉，跑去跟她的小兄弟挤了一夜，生怕梦话向她爹妈暴露最近的奇遇。艾潘妮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后背寒毛倒竖，在烦闷地啃掉了几个指头的长指甲后，忽然想起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那位督察先生了。

说起来，沙威当时只说他要离开巴黎，虽然口头保证会回来，却没说是什么时候。艾潘妮看着开始向着河面方向沉落的太阳，总觉得日子里少了点什么，像是阴云遮蔽了本该明媚的阳光。这些天来，她每每在经过黑发督察例行巡视的街角，都会看着那些个不太认识的警员发呆，似乎总觉得那位置上应该是另一个人。

至此，艾潘妮蓦地发觉，自己其实有点想那老条子，这微妙的感觉像是一根细细的藤蔓，在心中某个角落缠绕着，逐渐生了一点根。

啊，这感觉真是太讨厌了！

艾潘妮弯下腰，将下巴磕在矮墙头的砖石上，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发白日梦，搞得好像能看见沙威督察就坐在下边的河滩上一样……

嗯？！等等！下边河滩上的是——？！

艾潘妮猛地撑起身子，琥珀色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河堤下方的河滩地。片刻后，惊喜的表情爬上眉眼，她迅速甩开脚步，沿着河堤上的马车斜坡上下来，边跑边向着河滩上坐着的人影挥手叫道：“先生！督察先生！”

但远处那个铁灰色影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般安静地伫立在那里。艾潘妮擦擦眼，确定她并没有认错，在离那人仅仅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咽了下口水后，用犹豫的口吻轻轻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沙威先生？”

石像动了，动作也确实像个石像——沙威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带着高顶帽的脑袋慢慢抬起，露出艾潘妮熟悉的方脸，只不过满脸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很多。

“先生，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艾潘妮垂下的手在身侧捏紧了裙子，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腾：“您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沙威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重地闭上了眼，像转过来时一样缓缓转了回去，又变成了一尊静止的雕像。艾潘妮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溜达到他身边，拢起裙子半跪在地，小心地侧头观察对方，发现他面无表情，灰眼睛里毫无光彩，呆愣愣地望着静静流淌的塞纳河发呆。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艾潘妮从未见过沙威督察这幅样子，这个坚忍忠勤的老警察从未被什么东西摧垮过，他总是精力充沛、意志坚定地执行法律，无论多么凶残的罪犯都不能让他露出半点胆怯，再狡诈的哀求也不能动摇他半分意志。

女孩想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也不想就此离开。最后她屈起膝盖，也坐在了河滩粗糙的沙地上，离那尊名叫沙威的石像一尺距离，安静地跟他一起观看塞纳河水面上的波纹。

下午温暖的阳光照耀宽阔的水面，闪烁着粼粼波光，偶尔飞过的水鸟优雅地掠过河面，偶尔会触碰一下清澈的河水，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这一带河滩比较荒芜，距离西奈岛很远，平时只有维护下水道的工人会定期来查看水道出口的状况。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河滩地上，谁都不说话，唯有呼吸声交替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沙威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谢谢你，艾潘妮，我感觉好些了。”

但是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艾潘妮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保持着微笑：“我很荣幸，先生。能为您排忧解难……呃，我可以问问您怎么了吗？”

沉默笼罩了两人之间，就在艾潘妮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沙威沉重的声音，带着一些痛苦，一些哀伤，传进了艾潘妮的耳朵：“我的儿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