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能看见那人身穿黑金冕服上的暗色龙纹,更遑论她头顶那如有实质的沉沉目光。
宛如悬在她头顶随时会落下来的斧剑,仿佛下一秒就会让她身首两地。
望宁只又将头低了低,目光全部放在面前的素菜上。
其实眼前这八道菜里,最合她胃口的还是那盘罗汉对虾。
她最爱虾。
往日里御膳房十日也有七日会送虾过来,姨母还在寿安宫里为她开了个小厨房。
她几乎是日日都能吃到的。
可偏偏今天这罗汉对虾被宫人放在了姜衍的面前。
想来也是,毕竟今天这几个菜里也只有这罗汉对虾勉强配得上皇帝的身份了。
望宁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淡淡从姜衍面前的大虾上扫过,最后把筷子伸到自己面前的芹菜上。
“我儿你也孝顺!”
太后今日为姜衍接风,说着要吃什么家宴,其实是为了与皇帝增进感情,自然也要开口夸他一句的。
“若不是顾及哀家身体不好能吃些口味清淡的,我儿贵为天子,便是金山银山都吃的。”
今日这菜都是太后点的,原也是询问过皇帝的意见,他却表示:自是家宴,自然以母后的口味为重。
只在说到最后一道时,添了个罗汉对虾。
太后本来也是要为望宁点一道玉米虾仁的,不过既然姜衍开了口,便也换成了稍微重油些的罗汉对虾。
如今见他果然更爱吃口味重些的。
只见皇帝将袖口挽起,不急不缓地剥着虾头虾壳,微红色的虾油浸染他修长的指尖。
这种事情哪用皇帝亲自动手?一旁侍奉的宫人积极上前,还未站定便被李福海制止了。
那意思明显的很——
既是家宴,但只有母亲儿子之分,哪有儿子在母亲面前还摆谱让人伺候的?
见状,太后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姜衍虽养在她的名下,可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如今他既登了帝位,又愿意在自己面前当个孝子,无论真心假意,于她,于简简,总归是好的。
看了一眼低着头乖乖吃着芹菜的望宁,太后面上更热络了些,“当年宫变……”她脸上一副追忆之相,“处处危机四伏,我儿有勇有谋,使计将哀家与简简隔绝于风波之外,才保全我们母女。”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已经不必再去追究,如今面前之人已是天子,她们便只能感恩戴德。
“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哀家从平安阁接到寿安宫,我儿孝心天地可鉴!”
太后伸手去抓姜衍的手腕,姜衍也配合着接住她的手。
一时间母慈子孝。
“母后言重,孤实在愧疚。”姜衍微低着头,逆着光,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年宫内步步惊险,孤虽有监国之职,然也自顾不暇。迫不得已才让母后在冷宫受苦!”
“不说这伤心事了!”太后轻拍了拍皇帝的冕服,“都过去了……”
她眸中似有水光,又即刻收敛,换上了慈爱之相。“皇帝原不是计划巡游两月,要下个月才能回来的吗?”
眉眼中都是对孩子的关怀,“怎的突然提前了?”
姜衍的回答也是孝顺至极,“过几日便是母后的生辰,孤总要回来给母后祝寿。”
言语间,仿佛二人当真是一对亲母子,“长公主也已经启程来帝都了,定能在您寿辰之前赶回来!”
“好好好。”太后面上多了些许喜色。
其实她一辈子未有生育,姜衍口中的长公主也不是她的血脉。
但是姜衍既然提到了建平长公主,她便有了由头提出自己此次真正的目的。
“建平与哀家也多年未见了,她既遇人不淑又已然和离,便该回到帝都,不管是在宫里也好,出宫立府也好,总该回到家里的。”
她拿起筷子给姜衍夹了一道萝卜,“到底是我大昭的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我大昭的体面。”
“说起来,建平也只比简简虚长一岁而已。”
她笑笑,轻戳了一心只埋在碗里菜里的望宁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便已经是成亲又和离,要再觅额驸的人了。”
“可怜你的简简阿姐,如今已然二十又一,这姻缘却还是八字没一撇呢!”
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这个做皇帝的,也该为你阿姐好好挑选个额驸才对!”
誓将装聋装瞎进行到底,一心只想做一个木头的望宁就这样被自己的亲姨母戳着额头点了起来,撞进天子晦暗的眼眸,避无可避。
半晌,“哦,阿姐想出嫁了吗?”姜衍问道。
他嘴角微勾带着笑意,甚至言语间也是调侃的语气。
望宁却感觉自己如同被蛇盯上了一般,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