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嫣是死过两回的人,就算那些记忆会因太过痛苦而逐渐模糊,她也没法忘掉那种陷入黑暗与虚无的感觉。
可她万分确定,裴倾不是,他没有那些从前的记忆,他不该有那样失魂的模样。
“裴倾……”
只是那人的目光,却好像他也曾从死亡的边缘挣扎而过。沈明嫣不明白,他所说的话,难道意思是他并非前朝旧人?
又或,并非那么简单?
“那是寒衣卫的甲胄。”他抬起头,看向那整面墙的旧甲。
他们被悬挂在此经年日久,即使不见天日,却也已瞧不出当年的凌厉之气。
就像是垂暮的将军,只能从其上的痕迹看到过往战事的残酷,却无法得见当年勇武。
他在说那句话时,声音暗哑,犹似冬夜积雪。
沈明嫣拉住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见过寒衣卫的人?”
“见过。”
他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触碰到那旧甲冰冷的表面。
“他们曾经在北疆征战,立下不世战功,却因谋反之名,尽数葬在大雪之中。”
“这些旧甲既在这里,难道那所谓谋反,与徐茂存有关?”
“我一直怀疑,当年之事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嫁祸设计,而个中关键,即指向当年尚在上京为官的徐茂存。只是我没想到,他丧心病狂至此,竟敢留着这些旧甲,将他们钉在地底。”
“他也许认为这是他的功劳,是他的荣耀吧。”
也不知是否因他声音太过清冷无望,沈明嫣竟也跟着生出几分怅然悲伤。
“他们,是因那场莫须有的罪名而死吗?”
“嗯。”裴倾垂下眼帘,睫毛覆下阴影,让人瞧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愫,“谢关河是寒衣卫总领,军中威望极高,其下副将皆为心腹,这些甲胄的主人若是活着,寒衣卫便难归朝廷所用。”
“可以谋反之名论处,难道寒衣卫的那些将士不会怀疑吗?”
“假造的证据摆在眼前,他们又失了主心骨,便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后来,寒衣卫就编入北军,如今正在我三叔麾下?”
“谢家满门覆灭,军中凡有声望者都死于进京讨要说法的路上,他们不归于北军,便是死路一条。”
“你……认识谢家的人?”沈明嫣斟酌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裴倾说他不是裴倾,那想来他有更不可告人的秘密,比他有逆党腰牌更加隐秘,沈明嫣隐有猜测,可那猜测太过大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
“也许认识吧。”裴倾忽然有些落寞地笑了一下,“太久了,久到已经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沈明嫣走到他身边,离他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无论如何,当年之事不是你的错,反而你为了寻找证据不惜入此险境,说明你一直念着他们,从未忘记过。”
“如果我不是裴倾,你还会这样和我说话吗?”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沈明嫣微怔,也不知是否是因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眼睛有些不正常地泛红。
她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一个人在梦魇中不断挣扎,直至破茧。
可若成蝶,生命便就走到尽头。
她忽然想起前前世,裴倾杀入皇宫时,便是那样一副赴死的表情。
他心存死志,从未更改。
意识到这一点时,沈明嫣只觉周身泛起森然寒意,她不受控制地轻抖了一下,裴倾感觉到了。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轻叹了一口气,分明笑着,却像是下一刻就会碎裂成满地琉璃。
“我知道了。”
他垂下视线,像要重新将原本的自己融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可那一时,他却忽然被温暖的春意包裹。
沈明嫣抱住了他,轻声道:“裴倾只是你的名字,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样的过往,你就是你。而我沈明嫣是在与面前的这个人说话,不是因他的名字,更不是因他的身份。”
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想说,那就不说,我也不会问。裴倾,我今日来此,不只是因徐茂存设计你我在那屋子相遇。若非是你,我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涉险。我其实很怕死,很怕。”
就好像是有一只手伸入那黑暗之中,带着光明将他从囚牢里拽了出来。
他得见天地浩大,风雪惊雷。
“谢谢。”
他声音似呓语,却抬手亦将怀中人抱紧。
沈明嫣轻抚过他的鬓发、耳朵:“我祖母说,若是害怕,就摸摸耳朵,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杜大人都要等着你去救,既已至此,发现了这些证据,我们就该让真相大白,不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那萦绕在胸口的浑浊压抑终于烟消云散。
沈明嫣松开他,看向他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裴倾,你终于有弱点了。”
裴倾失笑:“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凡人都会有七情六欲,都会有弱点,若你没有弱点,那便在九天之外,如今你堕入凡尘,这才算活过。”
面前的少女笑靥如花,自那一刻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