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淮跪着向前移了几步,趴在榻边道:“父皇。”
“父皇老了,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陈淮闷着头道:“没有,父皇……只是一时染病,过些时候养好身子便没事了。”
闻言,宏元帝似乎笑了一下。
对着这从未有过的笑容,虽淡的不能再淡,陈淮仍旧身子僵了一瞬。
“淮儿,”宏元帝似是感叹似是惋惜喊着人,“这么多年朕训斥过你很多次,却好像从没跟你真正说过什么心里话,今时今日你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朕之过错。”
“父皇……”
“为君者,斩草必除根,澈儿虽是你兄长,可朕觉得那事你做的对。”宏元帝又叹了口气,“只是朕还是要劝你,给自己多留条后路,莫要偏执己见。”
陈淮忍不住捏紧了手,“父皇……儿没有。”
“这个时候,就别跟朕装模作样了。”宏元帝吃力抬起手,落在人手背上拍了又拍,“朕知道这么些年你心里一直较着劲,总觉得朕只记挂着灏儿,总念着灏儿从前的事,一直不曾正视你,你想要的……朕也每每都扣下,不让你沾染半分。”
“可正是因为有灏儿的前车之鉴,朕不能让你走上和灏儿一样的路,才每每对你辞色俱厉。朕知道你怨朕下了那道旨,可是淮儿,你是储君,是来日天子,你心里不能只有一个人,明白吗?”
“父皇,”陈淮低着头,闷声答道:“儿知道。”
宏元帝似是力气不支,三两句话的空当他便合上眼睛,缓了许久才又出声:“平南王如今下落不明,西南一时平定不了,但图伦内里还乱着,没那个工夫北上进周,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兰。”
“北境已破,便没人能再拦住回兰,万都如今所余兵力仅有不足十万,且大部分都是未曾上过战场的人,没有精兵也没有守将,朕知道……这一次怕是——”言及此处,宏元帝猛然咳了起来。
陈淮手忙脚乱拿起一旁李暮端来的药,扶起人一点点喂着服下,又顺了半晌的气,宏元帝才渐渐安稳下来。
“从今日起,城中禁军便随你调动。”宏元帝从枕后拿出一枚鱼符,塞到陈淮手中,“朝中太傅也好,韩兴、胡周礼、陆方案这些人也罢,甚至是徐远,这些都是老臣,有什么事拿不准便听听他们的,切莫固执己见。”
“还有沈凌,她是沈家在朝中最后的人。北境虽乱,然实则只破了西部要塞玉门,其他各地与回兰并非比邻,不免还有守军。沈毅如今虽死,沈家却还有人。”宏元帝视线移至跪在后方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凌身上,“松漠都督府长史关之越早年是沈毅副手,前些年被朕派去了北境东部,虽同万都相去甚远,却也是可用之人。”
“玄武门后有条密道通向城外,图纸在紫宸殿正殿匾额后,若哪日走投无路,那也是一条路。但淮儿,你记住,不到最后一步,断不能失了皇家颜面,你是大周之君,便是死也要站着死,明白吗?”
这番称得上是遗言的话,听得陈淮怔怔然望着宏元帝,等眼前人又撑着力气问了一声,他才终于天外回神答道:“是。”
宏元帝听他应下,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了,去吧,让外头那些人都回去,还没到熬不住的时候。”
“是。”陈淮抹了把手,转身匆匆离去。
殿内除去候在一旁的李暮,便只剩了宏元帝和沈凌。
宏元帝没急着开口,靠在榻边眼神散乱望着前方盯了许久,久到李暮都以为他忘记殿内还有一人想要开口提醒时他才出声,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二十三年了,是朕的报应吗?”
沈凌没有应声,只是垂眸望着地面,安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那日说得不错,如今走到这地步,是朕这个皇帝没能做好。”宏元帝轻笑了一声,“免免走时朕不在她身边,灏儿临终前亦是连见朕一面都不肯,如今,这孤家寡人,朕终于还是要做到头了……”
“陛下,那些都过去了。”沈凌道。
“是,都过去了。”宏元帝闷头咳了两声,挥开扶上前的李暮,他道:“傅家、温家、姚家、宋家,还有那些朕早已不记得的人,跟着朕打过江山也好,背叛过朕也罢,连同今日之赵家,都该过去了。”
听到这么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沈凌顿了顿,道:“臣有一事一直不曾言说,陛下既提到,臣思量再三,也不想再瞒下去。傅家,或者说傅相,并未行叛国之举。去岁臣去复州之时,曾在柳云峰府上得到一部分当年信件,之后更从柳云峰处得知,那些信皆是出自已故大理正赵呈之手,此后臣几番奔波,终于知晓那信上刻章来源。”
“今日,当着陛下之面,臣想为傅家正个名。”沈凌叩首相拜,“傅相并非参与谋叛,傅家上下亦没有任何同图伦的书信往来。证据皆在臣府上,臣今日来得匆忙不曾携带,若陛下要看,臣立刻派人去取。”
宏元帝默了许久。
“一切罪孽始于当日,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他低笑一声。
“罢了,罢了,阿宁,还有傅卿那般……是朕一念之差。今日已晚,明日你将东西带来,有些事朕也该做个了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