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乔自是满口应下。
她提线木偶似的被一群丫头拉扯着,又像是一只将要被奉上宴席的羔羊,里里外外都被淘洗了个干净,锦服加身,满头珠翠。
王氏选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白玉耳坠,亲手给她带上,更是相得益彰。
梳妆镜里的女孩如同一只初入尘世的麋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流光溢彩而又懵懂无辜。
若她父母还活着,也该是将她捧在掌心,任凭富贵泼天,又有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个病秧子呢。
王氏记得自己才入蒋府时,蒋文崇与兄长的关系很是和睦,却不知为何,在兄长去世之后,对蒋一乔这个孤女竟不闻不问,如今还要亲手将她推进火坑。
王氏百感交集,既庆幸自己的女儿逃过一劫,又不安于对蒋一乔的冷待于利用:“你这孩子平日里也不来常来府上,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生分了。”
蒋一乔吃了一惊,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可是母亲去世之前曾反复交代,让她与人为善,尤其是对叔父一家,一定要尽力乖巧懂事一些,就连王丽也时时耳提面命,让她嘴甜机灵。
说来也怪,她平日里与落石巷的长辈们相处得都很好,但凡认识的,没有不夸她的,可唯独面对蒋家人,没由来的不知所措,想破脑袋才笨拙地客套道:“叔母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不见,那也是不会生分的。若不是一家人,即便日日相见,又哪里会有什么情谊呢。”
王氏被噎了一噎,疑心蒋一乔是有意在话里责备自己,但看她双眼澄明,倒像是自己小人之心,于是只能作罢,派人将她送往茶坊。
到底是向安身份不凡,蒋家人唯恐迟了片刻,足足早了半个时辰就将蒋一乔送到了茶坊。
蒋一乔枯等无趣,撑着下巴四处打量。
茶房里倒是宽敞雅致,左面墙上有个敞开的的巨型月洞窗,正对着楼下的戏台,一扇屏风相隔,右边正好用做茶厅,上好的银丝碳不要银子似的堆在火盆里,烘得整间屋子暖如盛夏。
蒋一乔热得双颊发烫,忍了许久却仍旧坐不住,只能起身将四扇云纹镂空的木窗全部推开。
冷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呼吸着窗外的空气,很是惬意地闭上了眼,
正是此时,门却忽然打开,她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没来及收起的欣愉和被响动惊扰的诧异。
进来的是位清俊的公子,石青色大氅镶了雪白的毛边,牢牢地遮掩住了他的身体,只在下摆处露出了挼蓝锦袍窄窄的一条衣边。
他肤色很白,衬得一双眼睛奇黑,右眼眼尾有颗暗红色的痣,极小极小的一颗却格外抓眼,像是泼墨山水画、黑白纸墨间的一方小小红印。
如此好的一双眉眼,只可惜唇色寡淡,虽遗世独立却无甚生机。
窗外的风吹响了蒋一乔鬓间步摇,牵回她的神思。她如梦初醒,有些狼狈地回身见礼:“见过二公子。”
向安并没有自持身份,也跟着微微颔首。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此时正皱着眉头,径直向蒋一乔走去。
蒋一乔紧张地捏紧了衣角,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谁曾想,这名婢女目不斜视地越过了她,伸手关上了窗户,而后竟还对着她福了福身,主动解释:“我家公子身体不好,受不得寒,更吹不得风,还望蒋小姐体谅。”
原来是这样。
蒋一乔局促地站在原地,怯生生地打量着向安。
那名婢女似是询问了几句什么,向安摇了摇头,然后任由婢女替他将披风解下,从容地先一步入座。
“蒋姑娘,请坐吧。”婢女温声提醒道,同她也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了过来。
蒋一乔连声道谢,忙不迭地接过茶杯。
大概是看她太过紧张,向安也终于开了尊口:“蒋小姐久等了,不知对于……”
他的声音如同深山幽泉,矜贵而无傲气,使人听之难忘。
蒋一乔手一抖,满满一杯茶被全数倒在桌面上。
这声音与那晚在落石巷碰到的男子的声音实在太像,她心跳得厉害,强作镇定地道歉,起身和那名婢女一起打理着桌面,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向安的腰间。
还好,向安的腰间空空荡荡,连一个荷包也没有,更别提什么羊脂玉佩。
他是卫王的弟弟,身份尊贵,出了名的谦和温润,哪里会与这等残忍的事情扯上关系。何况他身体不好,平日极少见客,听闻就连当今皇帝也是吃过闭门羹的,就说今日,也是为了避免受凉才约在茶坊,又哪里会在大半夜去落石巷吃风。
这世间的人那样多,长相相同都不足为奇,何况是只听过一次的声音。
蒋一乔不停安慰着自己,终于冷静了下来。
只是她的反应太过奇怪,引来了向安探究的目光。
“你……不是蒋书意吧?”向安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