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乔茫然地看着向安,像是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
八年前,她曾跟着母亲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身边有人啃树皮,有人喝泥水,无所不用其极地活下去,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她不懂为什么向安可以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此淡然处之,茫然之后又显得有些焦躁:“他们如果要挨家挨户搜查,迟早会找到你的。这扇门根本拦不住他们。你得跟我一起离开。”
“刈城这次派出来的人不少。即便你对落石巷再熟悉,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避开他们。他们目标在我,你一个人离开,他们不会多生事端。”向安低头看着她,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潭水,刀光剑影也不见痕迹。
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四周都是呼啦啦的哀嚎。
向安甚至还习惯性地带着一点笑:“外面太冷了,我没有办法跟着你奔走。与其半路被截杀,不如留下。”
即便是再不愿意,蒋一乔也必须要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要么两个人一起被杀,要么她一个人独寻生机。
话说如此,但向安对于寻找出路的消极和轻慢还是让蒋一乔又烦懑而又满心酸楚。
她眼里已浮上薄薄一层泪水,只是倔强地咬着唇不愿意留下来,双眼红得像是受了莫大地欺负。
向安贯穿始终的平静终于有了一点动摇。
他抿了抿唇,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可蒋一乔已经点头,决然地转身离开。
窗户被推开,又被重新关好,粉蓝色的衣角倏忽消失不见。
四面漏风的小屋子里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蒋一乔那个笃定的“好”字似是还留有余声。
平日里干什么事情都是一副犹豫怯弱的模样,关键时候倒是很能当机立断,向安不由得失笑。
今晨还遥遥挂在天际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云层全部盖住,阴沉的天地里,风肆意地席卷着,像是在为一场大雪奏乐。
蒋一乔担心刈城的人认出自己方才与向安在一起,于是脱了外衫,甚至还路边捧了些泥,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
她的脸被刮得生疼,额上青筋直跳,搅弄得人心烦意乱。
不出向安所料,刈城的确派了不少人出来,几乎每一个转角都有人把守。
她躲得很艰难,甚至确信有那么一两次,那些杀手一定已经看到了自己,只是不愿意分出精力来追查。
经过方才的茶铺时,蒋一乔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怀揣着一丝希望去探了探富牛的鼻息。
雪虐风饕,富牛身下的血液已变得十分粘稠,不再流动。他等着一双愤怒惊讶的眼睛,嘴半张着叫不出声音,鼻子也不再翕动,僵硬而又冰冷地躺着。
落石巷里的人命不值钱,兴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来为他收殓。
蒋一乔喉咙有点发梗,但并没有逗留,只是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模样,为逝者合上了眼,而后狠狠擦了擦自己冻得失了知觉的鼻子,起身继续向巷外跑去。
远水救不了近火,卫王府在城东,即便她用尽全力,恐怕也来不及叫人驰援。蒋府倒是距此处就隔了一条街,可是蒋文崇会帮忙吗?
蒋一乔紧紧攥着拳头,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坚毅的表情。
若是蒋文崇不愿意帮忙,她可以磕头求他;若是蒋文崇还是不愿,她便跪在蒋府门前,将所有事情都说与路人知晓。哪怕是顾及着蒋氏名声,蒋老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尊严,在过去的八年里遇到的每一次困难面前都显得非常重要,让她从不愿意主动向蒋府低头。但此时此刻,在一条性命面前,在向安的性命面前,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转一个弯就彻底出了落石巷了,蒋一乔咬着舌尖,努力往前跑,眼前却猝不及防地一黑,感觉自己迅速地坠落。
一个人扶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十分孔武有力。
蒋一乔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影东愠怒不平的一张脸。
“这么冷的天,你把公子带哪里去了?”影东张口就质问道,话说完了才发现蒋一乔此时狼狈得有些离谱,“你怎么了?公子呢?”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乍一停下来,蒋一乔感觉空气里像是遍布了银针,从她的鼻腔里钻进去,搅弄得整个胸膛都阵阵刺痛。
她重重地喘息了好几口气,刚刚能说得出话,又拽着影东往回跑去:“救向安……刈城的人要杀他!快跟我去……”
影东神色一凛,也不敢再有耽搁,伏身将蒋一乔背起,几乎是脚不占地向里掠去,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鸣镝,向天空射去。
他功夫实在是好,每每迎面碰上刈城的人,总能很快地闪身避过,走路是脚程极快,即便背着蒋一乔,也丝毫不减速度,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屋外。
远远的便传来打斗的声音,街边已躺了一具身着褐衣的尸体,鲜血流到了街上,还在缓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