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五日之后,李先生就参照后方发送来的星图,在稷神以北的五十里处,发现了酒神的行踪。
远古祭祀是特别庄重严肃的事情,为了在仪式上快速的摆脱世俗与理智的干扰,进入朦胧而迷幻的灵性世界,神官们往往会在仪式前饮用大量的酒浆,制造出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效法的怪异状态;是精神与天地独相往来的重要步骤之一。
要完成这至关重要的祭祀步骤,酿酒备酒自然是上古信仰中绝对的重点。当然,鉴于远古酿造技术的原始粗躁,为了避免在酒浆中混入某些危险的副产品——譬如甲醛与甲醇等——,人们便不得不在酿造时反复为幻想中的酒神献祭,也因此而缔造出了这位神明空前强大、且连绵不断的神力。
与“稷神”相同,鉴于唐朝的人类还没有完全掌握酿造的技术,酒神信仰依旧有其影响。甚而言之,直到此时为止,漠北草原的不少牧民,都还在私下崇拜着这位由中原流传而来的古老神明呢——用马奶与牛奶酿酒,可是比粮食酿酒
更麻烦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当李先生带着林貌抵达目的地时,他们所见识到的景象比“稷神”更为壮观。西北苦寒,水源稀少,但在某条蜿蜒流淌的支流河床之上,却能看见星光一样点点闪耀的金黄色斑点;仿佛是细碎的金沙随阳光闪烁,折射出七色的幻丽晕彩。
但美丽外表下的实质,却未必有那么动人了。李先生轻轻吸了口气。
“金黄色葡萄球菌。”他低声道:“因为富含胡萝卜素,在培养皿上常表现为金色。但在野外——野外富集到这样的地步……”
林貌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博士肯定会羡慕得痛哭流涕的。”他断言道。
——为了开发某种特效的抗生素,刘丽刘博士曾经在实验室中与转基因葡萄球菌搏斗了足足一年;养细菌养到神经衰弱口吐白沫,真恨不能在培养皿前给娇气到连半个摄氏度的温差都不能忍受的遭瘟细菌们磕两个响头,只求它们能效法先贤,在临死之前抖擞精神,至少先把标志产物生产出来再说;如果现在看到能在野外条件下生长得比教科书图片还标准的菌种,那大概会当场破防,嚎啕大哭什么的。
“是啊。”李先生喃喃道:“‘酒神’的力量居然是这个……生物学家们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依靠控制微生物来控制酿造,果然是了不得的神力。
当然,酒神的神通绝不局限于这一点金黄色葡萄球菌。他们站在小山坡上极目眺望,看到河流蜿蜒的彼端已经褪去金色,变得清澈而又纯净,水中的碎石皆若空悬而无所依凭。但这样的水体却绝称不上安全,因为河流两岸瘫倒着数只抽搐的鸟兽,一些沙鼠的口中还泛着白沫。
“酵母菌。”林貌喃喃道:“看来繁殖速度还很快。”
作为自然环境下微生物体系中绝对的顶端,能生产并耐受酒精的酵母菌可以理直气壮的霸凌一切菌种。相信用不了多久,河流中这罕见的金黄色葡萄球菌菌毯就会在酒精的绞杀下烟消云散,只留下清澈而浓烈的酒气,源源不断的灌溉两岸……
李先生上下看了一眼,缓慢点头。
“如果方位没有错误,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酒泉。”他道:“传说中冠军侯将御赐的美酒灌入清泉之中,与三军同饮,泉水因此得名。原本以为,按汉朝的酿酒水平,这大概率只是谣传,但考虑到‘酒神’……”
西汉年间的酒浆近乎于醪糟,酒精含量很低,保质期也不长。就算是御赐的美酒,由长安千里迢迢带到西北,估计也大半成了馊水,不堪饮用。可如果有司掌微生物的神祇在其中助力,那么情况便另有不同。
当然,冠军侯到底喝的是什么酒,在场的一人一猫都并不会在意。但两者默默对视一眼,却极为默契的想起了同一件事情:冠军侯中道崩殂,暴病身亡;死因一直众说纷云;但史记、汉书,却都在霍去病传记中荡开一笔,特意描写了匈奴人在土地中埋入病死牛羊以施加诅咒的巫蛊之术——当然,在自然强而有
力的自净能力下,病死牛羊未必能污染多少土地;但如果蛮夷们同样得到了微生物的助力……
古神混乱、盲目、不可捉摸;但同时也严谨、精准、恪守规则。只要按照规则为祂献祭,只要愿意支付血的代价,就能换取渴望的力量……这样的稳定性,是古神横行天下数千年的规则。
猫咪咂了咂嘴,轻轻摇头:
“还是不要靠太近了吧,金黄色葡萄球菌引发的黏膜感染是相当麻烦的。考虑到微生物的强劲生命力,恐怕方圆数十里地的水源、食物乃至空气都不会安全……如果以古代的行军能力,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屏障了。”
金黄色葡萄球菌可以感染眼膜、肺部、口腔,可以在空气中留下芽孢,随风扩散,肆意增殖。按照大唐的医疗水平,这些被特意唤醒的微生物简直是无可匹敌的bug,人力绝对无法穿越的叹息之墙。被这些微生物保护的酒神,也自然稳如泰山,永远不必担心侵扰……
就连冠军侯都裹尸而还,何况乎其余?
不过,虎斑猫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