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皇帝(1 / 3)

意识到话题不大对头,偌大殿阁内悄悄静了片刻。还是长孙无忌见机极快,迅速接上了话:

“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梦魂荒诞不经,本属常事。陛下何必兴卫阶之叹?”

对于玄武门这桩敏感之至的公案,大唐官方还处于“不争论”的和稀泥阶段。虽然魏征、薛万彻等太子余孽已被纳入新朝,既往不咎而示天下以诚;虽然太上皇已经在吉利可汗的歌舞中消弭怒气,渐渐与至尊和解,但屠兄宰弟毕竟还是完全超出了儒家传统伦理的纲领,以至于大臣们都实在洗得有点费力。

当然啦,在逐渐稳固统治、开创辉煌功业之后,皇帝亦能匠心独运,从周公诛管、蔡的先例着手,为自己的事迹提供强而有力的辩护。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官方的说法依旧是含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他,充满了太极混沌的美感。而长孙无忌因循旧例,回答得亦滴水不漏。

以往常故事而言,到了这一步皇帝也该闭嘴收声,最多回宫与皇后聊聊他屠兄宰弟后难以释怀的微妙心境,就实在不必在此打搅公务,揭开大家都不想面对的历史遗留了。

大家操刀子一齐砍死前太子这种事情,说出来总不大妥当吧?

但皇帝并没有见好就收。他沉吟片刻,低声道:

“哭声小事,朕也不以为意。但太上皇——太上皇驻跸宫城,也在梦中听到了北面的哭声。”

一语既出,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等等秦王旧臣立刻挺直了后背,虽然神色依旧是从容不变,但眼眸中却迅速闪出了细微的精光。这些亲身经历了昔日玄武门之变的大臣们齐齐抬头,气氛瞬间凝重了下来。

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玄武门之变中真正不可告人的痛点——死去的太子与齐王已经是冢中枯骨,除了偶尔刺痛皇帝那仅存的天伦良心以外再无作用;而太上皇——活着的太上皇,才是贞观政局中天然的政治地雷,传统伦理道德体系里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的要命bug!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父子,永无更张。同时占据君、父两个致命生态位的太上皇帝,在儒家伦理上对当今至尊可谓是碾压性的优势,而且绝无翻身的可能。如果说杀兄弟还有周公的先例,那凌逼亲父,可就真是孔孟亲口认证的禽兽不如了。

这种致命而微妙的伦理关系,绝不是皇帝依仗暴力可以轻易弹压的。李二陛下当然可以搞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丛林逻辑,但以暴力打碎道德,也必将在衰弱时为被暴力所反噬……二百年南北分据,这种丛林逻辑下毫无底线的彼此杀戮已经见过太多了;如果李二陛下还对他的王朝抱有期待,如果李二陛下还希望能过一个稍微平静的晚年,不至于在史册中留下媲美桀、纣的骂名,那他就必须与自己的亲爹合作,也必须与君臣父子的伦理妥协。

所以,贞观一朝的政治基础,大唐国泰民安的平稳,至少有一半是建立在太上皇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力劲上。换言之,如果太上皇某一日闲得蛋疼不再那么识时务,那只要轻轻多

一句嘴,都足够让朝廷地动山摇?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朱紫官帽滚落满地,无人收捡……

这样危险之至的人物,岂能容得半点的疏忽。哪怕陛下仅仅是在太极宫中多放了一个屁,都得让宰相们耸起鼻子仔细嗅闻,直到分析出太上皇大便是否干燥为止!

几位重臣彼此换了一轮目光,终于推举首相房玄龄开口:

“太上皇帝有何吩咐呢?”

北面极为玄武,太上皇帝别的不梦,为什么偏偏梦到玄武门的哭声?梦里的声音不在别的地方哭,为什么偏偏在玄武门哭?

有预谋,有算计,有蹊跷,这事情绝不正常!

作为当道执政的首相,房玄龄充分表现出了昔日玄武门运筹帷幄之中的决断。当他开口发问之时,左手已经伸进了衣袖中掏摸,预备着只要听出至尊话风中一心半点的不对,立刻就题本上奏,预备将太上皇帝迁至别宫,“好生奉养”——自玄武门之后,这份迁宫的奏本日夜不离,已经在他身上搁了足足二年,多日筹谋的苦心孤诣,而今终究能派上用场!

当然啦,如果皇帝无意与亲爹翻脸,只想敲打左右以示警戒。那无论是清理宫掖、更换侍卫,抑或秘密访求,房相公也都有相应的奏折预备——他每日都让夫人在官服中密密藏好了数十份奏折,包揽上下,绝无疏漏,只是今日翻找起来,略微有些吃力罢了。

但皇帝并没有什么严峻的神色。他沉默片刻,只是稍稍叹了口气:

“太上皇没有说什么。只是梦魂不安,身子实在有些不适……”

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皇帝固然怕他老子发癫掀桌子,太上皇又何尝不害怕自己的二儿子脑子一热?太上皇帝在后宫日日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其实也实在不想提起武德九年的旧事了。

所以,这一次稀奇古怪的梦境,绝非太上皇帝有意提及,而是哭声日夜不休,惊心动魄,将老皇帝搅得夜不能寐,神思消减,甚至偷偷请了几次御医。而至尊晨昏定省之时心生疑虑,让长乐公主悄悄打听再二,才终于知道了底细。

至尊父子两人居然同时遇到了如此稀奇古怪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