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儿,朕对你太过纵容了。”
一声‘浅儿’,让魏皇后登时泪如雨下。
魏明浅,
明德识礼,深入浅出。
这是爷爷给她这个家族嫡长女起的名字。
她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
是啊,她已经做了魏皇后太久太久,久到忘记了自己。
但是魏皇后并没有难过太久,她很快将眼泪擦干,深吸一口气,她又是那个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善良、她的小意,她作为女儿家的温柔敦厚,早就在这个吃人不见骨的后宫消磨殆尽了。
她只是魏皇后,
她只能是魏皇后。
“你将圣旨给出的那一刻,可曾想过南儿?他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对他的多年培养,难道还比不上那个自小养在外头的野种?”她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一开始选择他,是因为朕别无选择,但就现在看来,他没有让朕失望。”
起初他只不过是想给那孩子留一条活路,让他能够摆脱皇族身份,在民间图一个富贵潇洒。
可当他渐渐看出了魏氏一族昭然若揭的野心,他就必须要让这个没有一丝魏氏血脉的儿子站出来匡扶天下。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没有了魏氏,就不会有旁人?我告诉你,即便没了魏氏,还会有李氏、王氏、张氏,旧的外戚倒下,还会有新的外戚站出来!没有人能在无上的权力面前守住本心!”
这一次,老皇帝沉默了。
终于赢了他一次,魏皇后有些得意的看着他。
良久,老皇帝道,
“以后有没有外戚,还是个未知数,但眼下魏氏一手遮天,却是实实在在,”
“但愿他能够以朕为鉴,做个明君!”
魏皇后心如死灰。
从前的深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他做不到呢?或者说,他连皇位都摸不到?”
老皇帝轻声一笑,“没有这种可能,否则你不会这样气势汹汹的来找朕,更不会将人质都接到宫里来。”
“怪不得你连装都不肯再装,”魏皇后笑的凄惨,“你就不怕我大开杀戒?”
“那又如何?你每多杀一人,等到新帝继位后清算,魏氏一族就会多一条罪状,你只管杀了便是,”
“对了,魏氏杀人,而新帝却为大臣报仇,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天下民心,何乐而不为?”
魏皇后被气得不轻,“你以为我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么?”
老皇帝微微偏了偏头,表示洗耳恭听。
“有你在手,难道他还想要弑父不成!”
老皇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是你的杀手锏。”
魏皇后此时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她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无话可说,她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尽显雍容,
“你等着看吧,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然后扔下一句,“叛党作乱,陛下病重,从即日起,乾安殿由禁军接手,除了本宫懿旨,任何人不许进入!”
就拖着长长的裙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又关上。
大总管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快要栽倒的老皇帝,
“陛下!”
老皇帝咳得剧烈,腰都直不起来,全然没有方才的气势。
“老伙计,朕的大限到了。”
张总管老泪纵横,“陛下,您太苦了!”
老皇帝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朕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惟愿衍儿能有所弥补。”
张总管哭着道,“新帝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老皇帝叹了口气,“朕欠他一个母妃,总要还他一个江山,只求他能励精图治,也不枉朕的一番布置。”
张总管服侍着老皇帝躺下,他知道,陛下方才一直是在强撑着,所有的事情了结了,陛下心中的那根弦也就断了。
“衍儿是个有福气的,高家那孩子聪明机警,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高济是个知进退的,高家绝不会如皇后所说,成为第二个魏氏,”
“以后有她在衍儿身边陪着,朕也就放心了,”
“你不必为朕哭泣,等朕走了,自有人会哭的,可朕却想要看到天下人笑,只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朕不是个好皇帝,费尽心机拼死得来的皇位,朕没有好好珍惜,不知道下去见到父皇,他老人家会不会怪朕,”
“如果能重来一回,朕一定励精图治,不负年少之志。”
“可惜啊,”
“晚了,一切都晚了……”
“浅儿,下辈子,愿你生在平凡人家,触摸不到顶峰的权力,应该会活得快乐一些……”
“这一生朕与你相互折磨,下辈子就不必再见了……”
魏皇后刚回到蒹葭宫坐定,就收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她没有哭喊,没有咒骂,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到死都不肯原谅我。”
传话的小内侍哆哆嗦嗦地硬着头皮将皇帝的遗言说给了皇后听。